有关印顺法师思想的讨论信函二封
汉秋先生: 教团执事同修转来你写给李老师的信,由于李老师闭关于现代禅教团内部,久已未跟教界贤达往来(唯除昔日师长有事吩咐),所以一般读者来信概由教团几位执事同修迳行拆阅回覆,习惯上不会转给李老师。不过由于你这封信很特别,经转给李老师之后,李老师再三叮咛并指定由我代为回覆。由于我同样也是文大哲研所出身,对佛教哲学有浓厚兴趣,能有机会与你相互切磋,觉得十分荣幸。 来信中提到的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说,李老师提倡法眼清净,是大乘菩萨所必备,是否因为要求过高,会让初学者自认为难以到达,反而阻碍大乘思想的推动;而提倡因地十善菩萨思想,因能鼓励初学者一开始就具有菩萨的使命感,有助于菩萨思想在世间的推动。我认为,你的考虑是有道理的。本来,大乘运动的兴起,就应该包含人人皆可发心,鼓励人人皆可成为菩萨的原始动机存在。但是,我认为,这一问题,应该是属于对治悉檀的层次。古代的印度,大乘运动的兴起,是为了对治声闻佛教思潮中,不能认识佛教的深广,把解脱的意义自我设限于避世隐遁之中。这是在偏于强调个人修证的时代思潮中,提出的对治。然则,当今台湾佛教的问题,是义学不兴、修证之道不明,但却人人皆可为菩萨,且人人以这样的菩萨为满足,以这样的菩萨相标榜。至于如何由此再进一步,愿意探讨、能够探讨的人并不多。诚如你在信中所说的,只要十地阶位的理论存在,因地菩萨又何患不前。但问题事实上就在这里,如果大家都自以为菩萨、称彼此为菩萨,但如何进阶的问题,大家都避而不谈,或没有能力谈的时候,怎么办?今天台湾佛教的问题,不是人们不敢自称菩萨,而在于忘了大乘菩萨是以般若波罗蜜的体认为核心。我想,李老师特重法眼清净的主张,是出于对台湾佛教现况的认知,所提出的对治。 其次,印顺法师的“人间佛教”,无疑的比较重视利他精神,而较不重视修证,同时由人间佛教思想所勾勒出来的理想人物,便是未断我见结、疑结、戒禁取见结的人乘菩萨。但这里有个问题已超越了对治悉檀的意义,涉及“如不如实”的问题,即印顺法师所主张的人间佛教思想,和他所勾勒出来的理想人物人乘菩萨,是不是可以说即是大乘佛教的本意?大乘菩萨的代表人物呢?关于这点,李老师的《我有明珠一颗》1和拙著《生命方向之省思-检视台湾佛教》2对此都持反对看法。当然现代禅的看法也未必是正确,对于时代思潮、佛教思想的认知,本来就可能见仁见智,但只要都是忠实于自己的心得见地,并无须强求其同,主张不同思想的人,彼此还是可以相互欣赏的。 第二个问题,你所言之理,与现代禅的看法颇为相合。你说,俗世生活正是修悲修智之所,而不须脱离世俗保任空性。事实上,李老师这十年来所提倡的禅法,正是竭力强调修行须在士农工商的当下、在履行责任义务的当下实现解脱。既然看法没有太大的差异,为什么又会是一个问题呢?我仔细读了几遍来函,推想你可能是在质疑:既然修观空性可以在世俗生活中完成,那么现代禅教团何必潜修?李老师又何必闭关呢?如果我的推想没有错的话,我的回答是:现代禅教团的潜修,不是因为现代禅认为不能在士农工商之中保任空性,而是因为人数有限的师资和执事,要去负担无限的人和事,并且还要能在其中保任空性,这对于现代禅一般同修在现实上是有困难的;而李老师的自我闭关于现代禅教团内部,当然也不会是李老师在当体即空、当相即道的思想和体验上有什么问题,关于此,李老师在这次接受杨惠南教授专访3,以及四年前《现代禅月刊》停刊4时的访谈,都有详尽的陈述。 另外,关于你进一步提到:“今多是士农工商来学佛,而非佛教去学士农工商。这是否表示佛法入世程度不足,然若如是,佛教不能入于世俗,广通一切方便,于自则不能达‘以方便为究竟’之地,于他所作之利生事业亦有限也。”这一段讲得实在精采,而正好也和李老师《现代人如何学禅》书中的一段文字若合符节:“佛教的修行者能否及早跳出佛教的小圈圈,从一无所有的零点重新开始,或示现政治家、工程师、医生、商人、家庭主妇……,在士农工商各行各业之中,默默从事温暖人间的善行,默默以通达内明之学的基础勤学世间学问,做一个虔敬的学习者5。” 最后,平心的说,你所关心和探究的问题,刚好都是现代禅几位传法老师深感兴趣的,也因为对佛教思想这一相同的热忱,让我不揣鄙陋,是否汉秋先生不嫌弃,有空的时候来现代禅道场走一走,大家喝茶聊天。 谨此奉覆 敬祝 博士论文顺利 现代禅教研部 温金柯敬上
曜立居士: 教团执事同修传来居士的来函,转达李老师对居士这封信的赞叹并希望我能代为回覆。经捧读再三,心中喜爱居士之意,油然而生。因为,我从信里也看到一种对印顺法师的情感。对许多认真思考佛教思想的佛教徒来说,印顺法师的确非常特别且殊胜,他严谨缜密的思路、批判犀利的眼光、庄严深邃的学养以及对佛教那一份浓郁的感情,让几十年来无数的佛教徒深深认同仰慕。在信中我看到这种情感,觉得非常熟悉,应该说在我心里也有同质性的情感吧! 对于这样一位私淑喜爱的长者,探讨他的修行究竟有多好,或者多么不够好,我感到都略似一种品头论足式的批评,实在有点粗鲁。不知居士以为然否?李老师在回答杨惠南教授的问题时,表示他对印顺法师的修行“不太清楚”6,应该也有点这样的意思。只不过,这种“不太清楚”可能会让部份景仰印顺法师的人,觉得是一种否定性的讲法,难以接受。但我却觉得,李老师这“不太清楚”反而跟您的态度,存有类似的角度立场,只是在居士您是倾向肯定,而李老师则搁置修行不谈,唯论思想。而思想不正是印顺法师之所长吗?李老师虽然重视修行,可是却不曾用修行的理由去评论印顺法师,在他的著作文章和访谈里,凡涉及对印顺法师的评论,都仅止于思想的层面。 我想,作为印顺法师的读者,仰慕、赞叹印顺法师,并不是因为他的修行境界,而是因为他启迪我们的思想,引发我们对经论深义的共鸣。对于印顺法师这样伟大的佛教思想家,我认为,礼敬他的最好方式,是自己也作一个自由的思想者。然而真正的思想家并不需要永远的追随者,他宁可看到别人受他的启发,开始能自己思考,而不是只能跟在他的后头,和他想著相同的事。古人说,“见与师齐,减师半德。”接受一个先知先觉的启发,而终能平等的与他论辩某些思想的虚实曲直,不但不是否定他,反而是对他的最敬礼。 (发布者: 欢迎投稿,网站:无量光佛教网,讨论请进入:佛教论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