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的家起先在芒特拉威尼亚,后来,移到了迪希维拉,起初是两个人一起住,他是我曾在北京读书时的同学。后来一个人住,因为他离开了,去云游去远行。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一个煮饭炒菜,一个刷锅洗碗,分工合作,饭菜也堪称丰盛,其乐融融。当我一个人住的时候,饮食对我已不再是饮食,它只是保我存活的汤药。因为一个人,懒得去煮去炒,便以单一的稀饭或面条或土豆或面包为三餐。基于人性本能的弱点,那时,我也常常希望有同学非请自来,因为他来了,我就必须加餐,必须做饭和炒菜,或者,索性到中餐馆请大家饱食一顿。但奇怪的是,那期间,我虽然食用的简单,但不见得怎么疲劳,也不感觉精神不佳,而是照常熬夜苦学,忙于课程和论文。不像现在,年纪稍长,有劳便疲,无疲也累。 到科伦坡的第二天,我们去朝拜凯拉尼亚大寺,大寺中有大塔,塔如倒钵形,高得势欲接天。传言塔内有释迦牟尼佛曾经坐过的椅子。曾经,我常常坐在塔边的沙地上,幻想有朝一日,我用过的器物也能带着灵气,成为圣品,被后人供在哪个圣殿,接受千千万万善男信女的瞻礼。那样,也不枉我志心一处,为教献身,也不枉信众护持我,师长教诲我,父母生养我,佛陀期望和启示我。但是人生不如愿事十占八九,写到这里,我不禁心酸如在酸泡,想我二十岁出家时,躇踌满志,狂妄地以家乡伪仰宗创始人灵佑禅师的再生者自视,要以曾经登陆家乡赤岸的日本真言宗创始人空海大师为榜样,创立宗派。效法前贤玄奘、鉴真和法显,把法水洒向中华大地的天涯海角和天涯海角外的异国他乡。但到如今,无成无长,未成未就,踏下的土地虽广,但不坚实;头顶的天空虽高,但不清澈。出家时愿心所系的大事大业,不知在哪里。我深感惭愧,愧对所有恩我者啊! 科伦坡后,我们转到南部的一处海滨宾馆居住。宾馆的围栏外,当地小男小女孩们拿着贝壳海螺叫卖。想不到,如此花季童年,就要承受养家糊口或者是上学的担子。可见,穷国儿女的辛酸。佛陀曾说,众生平等,但为什么人性相同却际遇人生大不相同?穷人的孩子是那样的穷,而富人的孩子则那样的富,如果不是有业力说的钥匙和轮回说的解药,人类怎样才能达到相互间的心理平衡和谅解。如果那样,人类将会是怎样的一个苦痛群体,将产生一个怎样的可怕结局。 当我看着那些叫卖的小男小女们,反观现在的自己,住在一个一晚上数十美元的宾馆里,这一个晚上的数十美元,如果交给他们,能解决他们数年的学习课本费啊!而且,我这一个晚上的数十美元来自哪里?它们是信徒的奉献,也许是哪个信徒省吃俭用甚至是舍不得看病才节约出来的。我就用它,换这么一张薄薄小小的房卡,持有一个晚上,第二天就作废了。那个晚上,我没有睡好,枕着涛声,感觉睡梦中,我生命所依信仰所据的释迦牟尼佛来到我的床边,以复杂的表情看着我,拂去我眼角那惭愧的泪痕。 人生就是这样矛盾,哪怕你是僧侣也不例外。当我一边虔心惭愧自己的浪费和虚荣时,第二天晚上,我还不得不住进另一间更好的住所,因为,我没有选择。我要顾及团队,要有团队的精神。 离开海边宾馆的第二天,我们沿着崎岖的山路,前往佛教圣城康堤。这里的佛牙寺,有世上仅存的二颗佛牙之一,因其神圣因其稀有,千百年来,朝圣者和瞻仰者络绎不绝。在兰卡时,他曾是我精神的支柱之一,我曾经在那后山上的禅坐中心训练过艰苦的禅修方法。曾经于四年中的每个卫塞节远从科伦坡前往朝礼,向佛陀的在世证物诉说我的志愿和向往,汇报自己倒退时的苦闷和进步时的得意与欢欣。那里,有我信仰的红尘绿莲和暗夜明灯,他曾经照亮我的无明黑夜,使我的思想清泉比佛牙寺边的圣湖之水还要纯净。当我今天,当我此刻,鞠伏在安奉佛牙的佛龛前,我的心真如五味瓶中的五味,我的泪水,那是痛心的泪水,忏悔的泪水,难以抑止地迸出眼眶。我又来了,佛陀!佛陀还是曾经的佛陀,我是否还是以前的我?我曾经的诚心和洁净得到了您的验证,但依然一如曾经诚心和洁净的我,为什么却会这么不安?会感觉无颜对您——我们的导师我们的慈父。 这个晚上,我们住在佛牙寺后山背对面的一个山间宾馆。夜临了,天上繁星地上灯火,想到山脚下的居民群中,就有那么多的信者,他们竭诚地近求人世的幸福,远求出世间的解脱,但是我们没能给他。在他们的祈求和愿望面前,我是那么的力不从心,无能为力。也许,这就是我愧对佛牙愧对佛陀的根系所在。 朝完佛牙寺,我们转往兰卡的北部,如古城普隆拿努瓦和希革利亚等。一路上,活动是丰富多彩的,但团员们知道,我并不那么开心。本来,来科伦坡来兰卡,也不是为了寻找烦恼,那何必为了一个光明的不烦恼的目标而自造烦恼呢!曾经,希革利亚那块天然大石头上的皇宫王城哪里去了?烦恼不能去除烦恼,只有奋进,才能解决问题,到达目标的大道。阿弥陀佛曾说,众生叫他呼他之名,他将伸出双手,接引临终的他们。我很渺小,但我可以作台阶,托起他们啊!只要精进,就愿力无限,就会为自己也为别人,创造奇妙而不可思议的良好因缘。 不觉间,我们的旅行已进入尾声。每天只想佛与众生,众生与佛,也无暇顾及作为印度洋上明珠的兰卡,他的景致是多么美妙。在海上,那里有碧绿的海水、轻晃的小船、透水可视的海底珊瑚和大海龟;岸上,有椰子林、橡胶树、塔边的菩提树。树树招手间,农田上游走着耕牛。海与岸上的交接处,是连绵的沙滩,它在阳光下时银时金。金光银光照耀着的防洪堤角落,女孩们撑起朵朵的遮阳花伞。虽然这其中的有些风景,对我来说已不是风景,但他确确实实地真实存在而且绽放美丽。 由于时间仓促,出发赴兰卡前,准备探望的人,并没有探望完。他们有的移居地点了,像我们研究生院的院长,他到了台湾。我曾经的导师法光法师,他去了香港。我的一些好同学,多也在我不知名的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岗位,仓促间联系起来颇为困难。人类的聚与散往往就是这样的不依人愿和无奈。于是,我只能择空去看看我那曾经求学过的校舍,对那些以陌生的眼光看着我的现在的学生点点头。他们哪里知道,就这个陌生人,曾经在那来回走了四年。由于熟人遇到的比意料中少,我便通知了一批迟从中国出来的尚在这里留学的中国学僧,到我住的宾馆会会面,聊聊他们现在的情况,我们互相间对佛法和对佛法的明天后天的一些看法。我希望从他们身上看到我当年的身影,从他们身上吸取初生牛犊的向上勇气,为我的不断前进,增强后续的动力。也想让他们从我身上看到他们的未来,毕竟,这种未来也是一种必不可少的希望,他将使佛法在坚硬无缝的青石上渗水,滋养人类生长在沙漠上的菩提树开花。 (发布者: 欢迎投稿,网站:无量光佛教网,讨论请进入:佛教论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