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禅宗巨星大慧宗杲禅师,也就是公开烧了《碧岩录》书板的那位,自己也有部差不多的大作《正法眼藏》。这本书的特色(或者我认为是毛病)就是不分古今、宗派、禅风,把各派祖师上堂示众之语句杂编在一块儿,加以他本人的按语、评价与演绎。他说:“所以集正法眼藏,不分门类,不问云门、临济、曹洞、沩仰、法眼宗。但有正知正见可以令人悟入者,皆收之。”好像从古到今,只要是开悟的禅宗法师,其思想都是一致无区别似的。 其实,在我看来,禅宗的发展,各时各地都有很大的差异。证诸从唐至宋,乃至元明清老法师们的语录、灯录,光从他们与俗世之间的关系来探讨,其禅风就有一个变化的趋势。我把它概括为:从离世到到混世。 这个题目很大,还带点厚古薄今的味道,想来是会遭到很多人批判的。所以我打算多引一些引文,少写一点自己的议论,这也是写文章偷懒的好办法。 达摩祖师与梁武帝应对不契,一苇渡江,后来在少林寺面壁的故事大家都不会陌生。虽然其中夹杂有传说的部分,但他飘然于世外,与举国的佛教主流不合拍的形象大体是不错的: 菩提达摩。南天竺婆罗门种。神慧疎朗,闻皆晓悟;志存大乘,冥心虚寂。通微彻数,定学高之。悲此边隅,以法相导。初达宋境南越,末又北度至魏。随其所止诲以禅教。于时合国盛弘讲授,乍闻定法多生讥谤。 时魏氏奉释。禅隽如林。光统律师.流支三藏者。乃僧中之鸾凤也。覩师演道。斥相指心。每与师论义。是非蜂起。祖遐振玄风。普施法雨。而偏局之量。自不堪任。竞起害心。数加毒药。至第六度。以化缘已毕。传法得人。遂不复救之。端居而逝。 其结局,竟然是被当道的法师们毒死的。 而他的弟子,也就是传说中断臂立雪求法的慧可,更是特立独行,不与世相浮沉,结果为世所忌恨的典型: 释僧可。一名慧可。……独蕴大照,解悟绝群。虽成道非新,而物贵师受。一时令望咸共非之。……年登四十。遇天竺沙门菩提达摩游化嵩洛。可怀宝知道,一见悦之。奉以为师。……后以天平之初,北就新邺,盛开秘苑。滞文之徒,是非纷举。时有道恒禅师……货赇俗府,非理屠害。初无一恨,几其至死。……遂流离邺卫,亟展寒温。道竟幽而且玄。故末绪卒无荣嗣。 慧可的几名弟子,如向居士、那禅师辈,僧传中全都记载着他们“幽遁林野木食”,“兼奉头陀,所往不参邑落”,“一衣一食,但畜二针”的高洁行为。 而到了四祖道信,虽然不再过头陀乞食的云水生涯,定居于双峰山,但仍不愿和俗世发生什么干系,即使皇帝以杀头来恐吓,终于还是坚拒了到京师帮闲的机会: 贞观癸卯岁,太宗向师道味。欲瞻风彩。诏赴京。祖上表逊谢。前后三返。竟以疾辞。第四度命使曰。如果不起。即取首来。使至山谕旨。祖乃引颈就刃。神色俨然。使异之。回以状闻。帝弥加钦慕。就赐珍缯。以遂其志。 五祖弘忍居于东山,名满天下,徒众众多,但他和弟子所始终坚持和实践的法门,仍是离世而幽居的白天劳作加晚上坐禅。《宋高僧传》记载他在四祖门下时就“习乎僧业不逭艰辛。夜则敛容而坐。恬澹自居。”到了弘化东山之后,更是亲自倡导农禅并举的理念,开后世百丈清规先河。有门人问他:“學道何故不向城邑聚落、要在山居?”他回答说: “大廈之材。本出幽谷。不向人間有也。以遠離人故。不被刀斧損斫。一一長成大物後乃堪為棟梁之用。故知栖神幽谷。遠避囂塵。養性山中。長辭俗事。目前無物。心自安寧。從此道樹花開。禪林果出也。” 综上所述,禅宗初期,坚持的是在行为和心理上离世独行,不随顺、不妥协的修行方法,他们对于俗世的当权者和佛教的当道者,都是不同流相合的。 这一渊源,到了唐代的南禅,仍然是禅师中的主流: 六祖慧能大师虽然有过“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的偈颂,但从其个人行状来看,实际上还是不出世的。他离开黄梅后,隐遁于四会、怀集二县间十余年,日与流人、樵猎者为伍,后来为印宗法师赏识,得到剃度和受具足戒后也很快辞众入山,归曹溪宝林寺居住。山中说法三十余年,仅应韶州刺史韦璩之请入城,于大梵寺讲堂开法,兼授无相戒。武则天、唐中宗从神秀处闻名,曾遣内侍薛简往曹溪召他入京。他以久处山林,年迈风疾,辞却不去,后终老于曹溪。 其弟子如行思、怀让,声名不彰、独处山林,身后却流出了源远流长的南禅五家七派。而广为人称道的“一宿觉”永嘉玄觉禅师,在其《永嘉证道歌》中也唱赞道: “入深山,住兰若。岑崟幽邃长松下。优游静坐野僧家。閴寂安居实萧洒。” 之后百丈、沩山、仰山等南禅的传人都深居在江西、湖南的野山中,过着清贫自守的生活。“沩山峭绝,夐无人烟,虎狼纵横,莫敢往来,师(沩山)拾橡栗充食者数年。” 后来徒众稍集,也主要靠开垦山田,自给自足为主。并且不分长幼尊卑,大家一律都得劳动,称为“普请”。我们在他们机锋呈换、隽语迭出的语录中,也能从侧面窥见这些禅者在山中采菌子、牧牛、锄田作务的情形: 师。夏末问讯沩山次。沩山云。子一夏不见上来。在下面作何所务。师云。某甲在下面。鉏得一片畬下。得一箩种。沩山云。子今夏不虚过。师却问。未审。法师一夏之中。作何所务。沩山云。日中一食。夜后一寝。师云。法师今夏亦不虚过。 四祖旁出的牛头系鸟窠道林禅师: 见秦望山有长松。枝叶繁茂。盘屈如葢。遂栖止其上。故时人谓之鸟窠禅师。 而在北方,即便过着“荒村破院实难论。解斋粥米全无粒”的生活,赵州禅师仍然漂泊行脚了七十年。 有必要插叙的是,到了晚唐五代,从藩镇割据到天下交攻,城头上是变幻的大王旗,城脚下的杀戮和压迫更加丑恶。奇怪的是史传上的这些军阀和统治者倒都是“敬重佛法”之辈,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们的佛性种子不灭,而是要替自己的残暴画上笑脸、为窒息的空气喷洒香水。即便有些禅师被当政者胁迫着要充门面、粉饰太平,仍然在言行上保持了的距离。 例如赵州禅师八十岁后,定居赵州观音院,受到当地军阀的供养,但他仍然“僧堂无前后架,旋营斋食,绳床一脚,折以烧断薪,用绳系之。每有别制新者,师不许也。住持四十来年,未尝赍一封书告其檀越。”其风节坚持乃尔。 他们在统治者身边消极地抗拒,脸上露出苦涩而怪异的微笑。例如临济禅师的弟子兴化存奖禅师充满寓意的事迹: (发布者: 欢迎投稿,网站:无量光佛教网,讨论请进入:佛教论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