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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摩的影子——苏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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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佛教禅宗初祖菩提达摩的形象,是一位坚忍刚毅的可敬学者的形象。古今中国画家,特别是元、明以来的人物画创作,画达摩的作品极多,最常见的是种种《达摩面壁图》和《达摩渡江图》。其间我最喜欢的,是岭南画派远祖之一苏六朋的一幅《达摩渡江图》。

“文化大革命”前,陶铸在广东做中共省委第一书记的时候,曾把苏六朋的这幅杰作,收人他从头到尾一手孽划的《广东名画集》。这是一部迄今仍未失为我国美术出版物顶尖儿档次的大画册。眼下已经归为文物的范畴,售价是当年定价的几十倍。很后悔那时候没狠狠心也买它一部,虽然价码可观,但是听说实际上不过是成本之半,好在我选购了几幅装剩下来内部处理的单幅画,其中包括苏六朋的那幅(达摩渡江图》。

“文化大革命”期间,我把这幅画,藏在一幅上面统发下来的丝织“红太阳打乒乓图”后面,靠了前有“泰山石敢当”,偷偷保存了下来。大前年《中篇小说选刊》邀诸我们这些顾问去福州开会,会间有一次带我们去芝田阁参观,我见那儿有一座龙眼木雕达摩立像不错,动了心思想买。就近找了福州雕刻艺术研究所副所长、著名寿山石雕刻家郭功森来帮我参谋,我这位不来虚套的好朋友,看了看说造型不利落,价钱也太离谱。我谈到我家里苏六朋那幅达摩造像利落又生动,他听了竟让我回去寄来,说是可以找一位龙眼木雕名家,照着样儿专为我雕一座。就这样,半年后我寄到他处的画,就立起来变成一座龙眼木‘’达摩渡江,’圆雕,由也是去福州开会的作家范若丁给我带回了广州,屈指达摩的影子,不觉已经在我的书房里时隐时现出没了几十年。

今年四月间,接到《散文选刊》的请柬,邀我和花城出版社副社长范若丁,去洛阳参加一个散文方面的会。我看罢请柬,走过去打理了一下那座达摩立像,心想这回倒是可以顺路逛逛少林寺。菩提达摩在少林寺面壁修行了九年,从无到有开创了中国禅宗,不知道那儿如今还留下些什么达摩的影子没有?我找若丁商量,他也愿意陪我一行。

一千四百六十年前,公元五二七年,印度和尚菩提达摩漂洋过海来到中国,是在我们广州登陆的。他在广州的驻足地,至今还叫“西来初地”。达摩离开广州先去南京,在那儿觉得不如意,才又渡江投奔篙山少林寺。这段路他当年走了多久?无从查考。相信总不会有我们快捷;我和若丁在广州白云机场上飞机,一个半小时到郑州。在郑州会合碧野、杨静老两口,上汽车再一个半小时就来到了少林寺。
如今的少林寺,和所谓“禅林清静之地”再也不相干了。自从连续拍过几部少林故事电影和电视连续剧,在国内外那么一放,目前这儿每天的游客流量是少则万把两万,多则十万八万。我们来游少林寺,正逢洛阳牡丹花会期间,更是一天从早到晚人山人海。

汽车离少林寺还有两公里,就只能龟行鸭步,一路挤满了俏丽的花轿子大轴护车、花轿,备了闪金耀银漂亮鞍子的驴、马、高头大骡子,在争相殷勤地揽乘客。我们的车子是撒了谎硬说寿星老似的碧野是“湖北省委负责同志”,才骗准开上这近寺两公里公路的,因为不然时间怎么也不够用。我们的司机耐着性子好歹把车子娜蹭到寺前那个内部停车场。我下得车来,站上一个小岗纵览了一番少林寺的全景,觉得远没有在电影里显得那么壮阔。

一进少林寺,首先注意寻找菩提达摩的踪迹儿。达摩面壁修行九年那个洞窟,在寺后半山腰,登上去还有两三公里山路,自然也是时间不允许。我们只各花一角钱,租路边架设成行的所谓“高倍望远镜”(其实不过是普通望远镜外罩一个唬人的大圆筒),远远望了望。在少林寺院子里,倒是见到了一大块“达摩面壁石”。不知道这堵石壁是不是从半山那个洞窟里移来的?这堵石壁上可真有个和尚打坐参禅形状的暗影,说明牌上说这是达摩面壁九年把身影都印上了石壁。谁知道这是真情还是附会?说是真情,也没什么好奇怪,因为禅师确实很重视打坐参禅,达摩到了少林寺,也正是因为特爱打坐参禅,才落了个“壁观婆罗门”的雅号。再说九年、三千二百九十多天,老向着一处坐,由于光线照射部分受到人体阻挡的关系,在石壁上留下个一定形状的暗影也实实在在并不奇怪。

只是对“壁观”或其通俗说法“面壁”这个禅家的词儿,到底该怎样理解,当代第一流的禅学大师们也还没取得一致意见。如当代世界最有权威的禅学大师之一、日本的铃木大拙博士就认为:不应该从字面儿上去解,“壁”的意思是精神集中,屏息诸“缘”,“壁观”就是《金刚经》里的“觉观”,指的是一种“开悟,,的境界。人们也知道,达摩在少林寺,并不反对读经,还很注意用《楞伽经》教人呢。我们去洛阳是参加一个散文的会,所以我油然想到,菩提达摩那篇谈达摩禅“二人”“‘理人”、“行入”)、‘“四行”(“报怨行,’、“随缘行”、“无所求行”、‘’称法行”)的著名散文。也是讲的要把抽象和具体打成一片,他何曾老是让人对着石壁一个劲少L打坐?

“达摩面壁石”上的达摩影子也朦朦胧胧,引起我许多朦胧的思考,这还待梳理。达摩造像碑上的达摩造像清清烯睹,虽然略有些漫画化,大处仍充满着一位正气凛然的大宗教哲学家的气度。这是一位非常正直不拐弯儿的人,我抚弄着他的造像碑,一时想到了他初见梁武帝萧衍时,彼此间的一次著名的对话。

萧衍是一位很信佛的皇帝,他的都城南京,杜牧的诗中说是有“四百八十寺”,可见那佛教的气氛之浓郁。萧衍把达摩从广州接到南京,问他道:“我做了皇帝以后,建了那么多佛寺,印了那么多佛经,供养了那么多和尚,应该算是有很大的功德了吧?”达摩却说:“不能那样讲,这些都还谈不上是功德。”萧衍奇怪地问:“有什么理由说我做的这些不是功德}f达摩从容地解释道:“其实在你心目中这些都不过是为了身后升天的一种投资,实质上只是一种因果的求取,硬要拉到功德上来谈,那就像影子跟着形体,虽然可见,毕竟不是实存的东西。”萧衍又问:“那么什么才是真功德?”达摩说:“禅家的真功德,首先指一种圆融纯净的智慧,它的本体是空寂的,所以首先不可以用世俗的观念和方法去取得它,一”

梁武帝萧衍是那样的信佛,甚至做了皇帝以后还曾一度舍身到佛寺里为奴。然而即便如此、达摩对于学问还是只能从理论的精髓所在,去一丝不苟地严肃对待。他认为,他与萧衍根本上没有‘缘份”,不久就舍帝王身边的荣华,偷偷渡江去了少林寺。

在少林寺里,有形无形的达摩的影子随处都不难见到。这位十五个世纪前的唯心主义哲学家,他不是神,只是一位可敬的学者。 (发布者: 欢迎投稿,网站:无量光佛教网讨论请进入:佛教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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