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北京的第一天因为睡不着,就坐在图书馆翻《诗经》,找那首我早就会背后来又忘却了的诗,《蓼莪》,“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我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头伏在桌子上,大滴大滴的泪就在上面滚动。 那一个星期我没有去上课,也没有去做节目,躲在一个女朋友家里,却说不清自己究竟要躲什么。我的朋友很担心地看着我,希望我痛哭,或者我说点什么,可是我不哭,也不说,只是静静地坐着,晚上就静静地躺着,很不解地一次次在心里,在日记里问自己:“我到底失去了什么呢?我到底失去了什么?” 没过多久,我开始正常地读书,做节目,生活在继续,表面上看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我总是骑车到地铁,坐地铁到电台。很晚的晚上,出了地铁口,再骑车回学校。小小的我的身影被裹挟在大的人流车流中,常常感到脸上湿漉漉的,用手一摸,才发觉满脸是泪,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缘故就落下来了。 这样大的人流车流中,我知道,这样流着泪前行的,不止是我。 那个许多年前三岁大的胖女娃,认认真真地回答人们的问题:“你吃谁奶长大的啊?”“孩儿吃妈奶,我吃爸奶长大的。”带着在河北老家学来的新口音,她一摇一摆跑向已经一个多月没见的爸爸,边跑边喊:“爸呀,爸呀,我回来啦,爸呀,爸呀,我回来啦”。叫得爸爸的泪顺着脸流。 那个十年前二十六岁的姑娘,借了钱,买了机票,急急地飞回家去葬她的爸爸,去机场接她的人见她面色苍白如纸,脸上没有一滴泪。天光灰暗,故乡的山水模糊不清,她默默地坐在车里,耳边响着她三岁时候的那声欢呼:“爸呀,爸呀,我回来啦。” 这个今年三十六岁的我,在这个阳光明朗的冬日上午,久久地凝视面前的香山和更近处的枯树。据说借助长久的凝视你就会与所凝视的对象融为一体,而我希望化作山或者树,绵延舒展于自然界的任何天气下,不动,不苦,不痛。 后记: 父亲去世十周年之际,将父亲的骨灰迁到了北京的金山陵园,紧邻香山脚下我的家,环境优雅。虽然知道父亲已不知在哪一道的流转中,他的骨灰只是骨灰,并不代表更多,但还是随顺世俗的习惯,逢年过节去那里拜祭他。 记得父亲去世那年,我去农大一个女友的宿舍,与她同宿舍的一个女孩的父亲从外地来了,而那个女孩子只顾和自己的伙伴们说说笑笑,老实巴交的父亲就仿佛不存在一样。那位被冷落的父亲低垂着头坐在角落里,绞着双手,似乎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不安又胆怯。 (发布者: 欢迎投稿,网站:无量光佛教网,讨论请进入:佛教论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