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家的电话没人接,想起来我家乡的一个好朋友,给她打电话,派遣她去看看就行了。 好朋友在家,说两天前在医院见过爸爸,爸由妈陪着,精神挺好,还笑着拍了拍她呢。妈对她说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钱,有钱就可以透析了,全家都在挖空心思想怎么挣钱。 啊,不就是钱吗,我放心了,原来是一场虚惊啊。我可以先向我所有认识的人凭了自己的德行借钱,我甚至可以先不急着回去了,筹款要紧,就负责在这里借钱寄回去。然后我就又可以考虑把自己卖掉了,这次我一定认认真真,无怨无悔地卖,不卖出去绝不善罢甘休。 心里踏实下来,发现身体快垮了,闭上眼睛等妈再呼我,等待的时间越长心里越踏实,想必情况已经没那么紧张了,竟然就睡过去,再睁眼,奇怪家里是怎么了,再看呼机,面色惨白,原来呼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了。刚装上电池,呼机狂响,是家里,飞奔出去,不客气地冲着电话亭里情意绵绵的男士大叫大嚷,踢门拍窗户,直到对方怒气冲冲地出来,看也不看他就径直冲进去,抓起电话,是姐姐的声音,哭腔:“呼了你多少次你都不回,爸都没了。” 听不懂,真的听不懂,一连声地问:“你说,是什么没了,什么没了?”那边再哭再说:“上午十点多,爸没了。” 上午十点多,就是我在电台录制节目,仿佛听到爸爸声音的时候,他真的来了,他真的走了。 走得天地间什么都不剩,只剩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诗经》里有“我生之后,逢此百罹”的句子,我以为我已经经历了许多罹难,却原来最痛的在这里潜伏已久,这才是命运的充满杀机的一招,以前的所有不过是它的小把戏。 暮色苍茫,接我的车驶进家门,许多人迎出来,引领我跪在院子里那个蒙着白布,一动不动的身体面前,这就是我的爸爸。我的爸爸,总是乐颠颠地去车站接我,乐颠颠地一天天围着我转。每一个暑假,我坐在院子里的凉棚下看他在菜园精心伺候他爱的花花草草,瓜瓜菜菜;每一个寒假,他总是第一个起床,第一个来烧我房间的炉子,我起床时屋里总是暖暖暖暖的。我的爸爸,喜欢吹口琴,唱歌,嗓子真好,象杨鸿基。见到小孩子总是欣喜若狂地要抱,没有小孩子就拿着小猫小狗小猪打趣逗乐。 我感觉得到妈抱着我,妈说:“你好好看看吧,你最喜欢的孩子回来了。”我还辨得出大弟和姐姐已经哭得完全沙哑的声音,可我就是哆嗦着,流不出一滴泪。一阵阵的剧痛就在那时雷鸣闪电一般侵入我心,各自找了角落安居,要做我永生的伴侣。 进棺之前,他身上的白布被揭下来,我终于又可以看见他。仪式主持人说,你们还可以再摸摸他,但是不准把泪落在他身上,因为每滴泪都是颗罪恶的钉子,会让他不得安宁。两个弟弟先叫“爸爸”,先抚摸他的脸和手,轮到做女儿的,姐姐已哭得喘不过气来,我不哭,我的冰冷的脸贴在爸爸冰冷的脸上,我的冰冷的手握着爸爸冰冷的手,痛塞满了我的每一个毛孔,我哭不出声,我全身麻木。 (发布者: 欢迎投稿,网站:无量光佛教网,讨论请进入:佛教论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