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所倡以言启悟,或以言示悟,这“言”,就不全是逻辑思维用的那种内涵和外延都十分明确的概念,而是古代哲人所谓的“言不尽意”的言。“达摩西来意”可以用经律论三藏千百万言的解说,因而不能脱离语言文字,但任何名句文身都不足以充分表达。禅语扩大了这种言与意的矛盾,赋与语言以形象性和模糊性,于平淡粗俗中显深邃,在严峻冷峭处见热切,所以往往难以从字面上琢磨,但却奈人咀嚼,回味颇多。禅宗用语之美,及其工于表达那种说不清的思想和带有浓厚情感色调的意念,将中国语言推向一种艺术化的境地,成为唐宋以来艺术语言的重要来源。如果说,作为一种文体的诗词,不是直接受禅语的影响,至少二者是相互推动的。 “象”可通指任何形象和表象,包括“势”在内,也可以特指卦象。但与《周易》对“象”的释文全然不同。以“象”表悟,不受定义的限制,不遵辩证规律的拘束。“象”只是“悟”的工具,而不是目的,这与语言一样。“得意忘象”,而不能误象为意;以指指月,不能执指为月。因此“象”作为“意”之无限丰富性的一种表现形式,也同样具有直观的模糊性,不能就象论象。直观模糊,在文艺上是蒙眬,我们在中国的绘画和书法中也可以发现。中国画向写意的方向发展,工笔也没有达到西方写实的程度,这与禅可能是同类的趋向。 “境”也是如此。禅宗所指谓的“境”,都是心之所造。任何外竟也都要给以观念的、或感情的烙印、当成自我意识的影像。于是天地万物都在禅的面前变色变味,成为禅的特种表象。中国文人讲究“境界”,来源于佛教,其实所指即是禅宗这种将客观融会于主观所达到的一种心理状态。将自然万物拟人化,创造“境界”,大约从南北朝开始就成了文学艺术遵循的一条道路了。 因此,禅宗的禅,核心是“心”。此“心”在佛教称为佛性、如来藏、真如、觉,其功能归结为智,为知,为悟,它的宗教化为不灭的“神”文艺上称性灵、灵性、悟性。由此开拓的一切禅行,都是内向的,连自然界也作为自心的伸展,是自我意识和情感的综合表露。这种思维方式,是独特的,既不同于一般的形象思维,更不同于逻辑思维,而与中国古代的文艺思维属同一种类型,可以叫作禅─文艺思维,诚然带有明显的非理性色彩。它同科学思维可以并行不悖,但性质和功能却完全不同。它是在特定时代、特定阶层中产生和发展起来的,自有它的历史价值和现实价值,而不能代表中国古代思维的全部形式。理性、逻辑,始终是中国思维发展史上的主流。 事实上禅也有自身的理性传统。历代禅宗诸家与当权的统治者,大都保持一种不即不离的关系。他们已经取得的身份和精神境界,不可能不与现实政治保持一定的距离,但从总体上说,禅宗从来没有忘记政治。就禅众的切身遭遇看,或许比其它社会群体更加敏感,而禅往往也就成了反映社会变动的一种触角和特殊的表现方式。对政治的冷淡和炽热的奇妙结合,到两宋发展成为程度不同的爱国情结,禅更变为呵风呵雨,嘻笑怒骂,直泄胸臆的渠道。元、明、清的禅宗,主要活跃在战乱不宁、改朝换代之际,推动他发展的中坚力量是前朝遗民和爱国者,他们同眼前的执政集团冷然相对,取不合作态度,遂令唐宋禅风得到延续。这种禅风,在相当程度上反映和维系了中国文人的忧患意识和重情操的品格。在不言是非、不问善意的无分别境界中,对是非、善恶反应的强烈,有时甚于常人。这又是我们对禅宗之禅必须另眼看待的一面。 (信息来源:香港宝莲禅寺) 编辑:小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