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池大师者,明一代高僧,宗通教通,而专务净土以示方便,其于高峰参究教化之迹在其《高峰语录?序文》中,殷勤赞叹,推崇备极,虽简要数语,而高峰深妙高致之处,已戛戛乎溢于言表,仅录一二于下: “始予乍阅内典,得经论并古今杂论,共数帙,中有大师语,惊喜信受,如暗逢炬,至今犹然。盖自来参究此事,最极精锐,无逾师者。真似纯钢铸就,一回展读,一回激发人意气,俾勇跃淬励忘倦。虽悟处深玄,不敢以凡臆窥测,而但觉其直截根源,脱落窠臼,近有慈明、妙喜之风,远之不下德山、临济诸老,伟哉堂堂乎,可谓照末法之光明幢也。” 由此可知,高峰之于参话头,在其当时(话头已近末法),实有振危起衰之功;而欲究话头之实,高峰禅师实属重要。他于当世禅门宗风所立的规范和所耗的心血,尤其是他倡导真参实证,躬亲实践,不许浮华,力挽前代所积之颓风,为当代后世的丛林添注了新的血脉,开启了真参实悟的一代宗风。他的功业,在世俗上,于当代的历史人物中,可以比拟的,就只有晚他而出的明代荆州宰相张居正,正是他生前的经营智慧,使得大明天朝的气运向后延续了百年之久。 本来禅门“不立文字”的标榜,正是为了要让学人超脱言句,直指人心;心性的污染又岂是“穷诸玄辩,竭世枢机”所能转化得了呢? 高峰所处的一代,正是积弊已深,积弱已久的门庭,五家的宗旨和家风,长久以来已被俗学阿师,耳食口慧之辈扭曲的不承其旨;诸如谬学临济的“瞎棒乱喝”,误传曹洞的“默照邪禅”,尽皆充斥于当世当时。在这种际遇之中,高峰出世并提倡高举禅门真参实悟的实践方法,对于当代颓废的宗风,萧条的丛林而言,其功不可没,前文已引证过。 同时,在历代禅师的行谊和语录中,除大慧杲之外,再没有比高峰对于参话头、起疑情等禅门实际理地的实践心法,剖析、条缕的如此明切、畅达、透彻,无怪乎明代莲池极力赞颂《高峰语录》并力行推广。 为使读者更深入的明了禅门参话头和疑情的实质,同时也对中国禅宗独特殊胜的内涵和真正标榜的宗旨及方法,有一个更全面的认识,也就不嫌冗长,谨摘录一段高峰禀告自己参学始末及悟道因由,而呈寄给其师仰山雪岩的书信: “某十五岁出家,十六为僧,十八习天台教,二十更衣入净慈,立三年死限学禅。遂请断桥法师,令参生从何来,死从何去,于是意分两路,心不归一,又不曾得断桥法师说做工夫处;看看耽搁一年有馀,每日只如个迷路人相似,那时因被三年限逼,正在烦恼中,忽见台州净兄,说雪岩法师,常问你做工夫,何不去一转。于是欣然怀香,诣北石间塔头请益。方问讯插香,便被一顿疼拳打击,即关却门;一路垂泪,回至僧堂。 次日粥罢复上,始得亲近;即问已前做处,某一一供吐;当下便蒙剿除日前所积之病,却令看个无字,从头开发做工夫一篇,如暗得灯,如悬得救;自此了解用工处。又令日日要见功夫,不可今日也恁么,明日也恁么,每日才见入来,便问,今日工夫如何,因见说得有绪,后竟不问做处,一入门便问,阿谁与你拖这死尸来,声未绝,便以痛拳打出,每日但只恁么问,凭么打,正被逼拶有些涯际,值法师赴南明请,临行嘱云,我去入了,却令人来取你,后竟绝息。 二月半归堂,于次月十六夜梦中,忽忆断桥法师室中所悬‘万法归一,一归何处?’话,自此疑情顿发,打成一片,直得东西不辩,睡食俱忘,至第六日辰已间,直廓下行,见众僧堂内出,不觉混于队中,至三塔阁上诵经,抬头忽睹五祖法演法师真赞,末后两句云:‘百年三万六千朝,反复原来是遮汉。’日前被法师所问拖死尸句子,蓦然打破,直得魂飞胆丧,绝后再苏,何啻放下百二十斤担子,乃是辛酉三月甘一少林忌日也,其年恰二十五岁,满三年限。 便欲造南明求决,那堪逼夏,诸乡人亦不容,直至解夏,方到南明,衲一场败缺,室中虽则累蒙锻炼,明得公案,亦不受人瞒,及乎开口,心下又得浑了,于日用中尚不得自由,如欠人债相似,正欲在彼终身侍奉,不料泽兄有他山之行,遽违座下,至乙丑年,法师在道场作挂牌时,又得依附,随侍赴天宁,中间因彼诘问,日间浩浩时还作得主么?答云,作得主。又问睡梦中作得主么?答云,作得主。又问正睡着时,无梦无想,无见无闻,主在什么处?到这里直得无言可对,无理可伸。法师却嘱云,从今日去,也不要你学佛学法,也不要你写古写今,但只饥来吃饭,困来打眠,才眠觉来,却抖擞精神,我这一觉,主人公毕竟在什么处安身立命。 虽信得及,遵守此语,奈资质迟钝,转见难明;遂有龙须之行,即自誓云,拼一生做个痴呆汉,定要见这一着子明白。 经及五年,一日寓庵宿睡觉,正疑此事,忽同宿道友推枕子堕地作声,蓦然打破疑团,如在罗网中跳出,追忆日前佛祖所疑淆讹公案,古今差别因缘,恰如泗州见大圣,远客还故乡,原来只是归时人,不改归时行履处。 自此安邦定国,天下太平,一念无为,十方坐断。” 在此信中,高峰说到自己夜梦中,顿发疑情,打成一片,直得东西不辩,寝食俱忘;如同大慧杲所说的,茶里饭里,行居坐卧,无时不在其间一样。这种情况正是参话头参得上路,参的得力处,不经此一番混昧,不由此一念专精,身心都深入于话头中,犹如庄周之梦蝶相似,则所起之疑情不能深远,疑情不能深远,则所参之话头便不能起用,因此,参话头必要参到此种田地,方堪造就,否则仍是暂时歧路化城。 更重要的是,若无雪岩法师平素之严峻鞭策,苦心经营,高峰之疑情,纵然发起,必不致如此豁然;而由雪岩法师要他再参“主人公”话头一事可知,学者要得真参实悟大彻之机,明师之鞭指、钳锤,实为契机要津,不可或缺。若无点晴之机,只一画龙耳,又有何大奇。 大慧杲及高峰在百年之内先后提倡参话头不遗余力,并且在当时都产生了立竿见影的影响,是因为他们亲身验证了参话头的“实效”,只有实事求是,立足真实,禅的生命力才能转化出最大的能量——智慧无限,如同爱因斯坦有名的公式:E=mc2。任何伟大的理论也无法创造出生命,必须实践才有生命,禅就是实践的生命,参话头则是生命的实践。 参话头这个“方法论中的方法”、“实证中的实践”,才是中国禅宗能够超越中、印佛教的“盲区”,气吞万世,含融百家而独立不殆的生命动力,只有这股来自生命本身具足的动力,才能转化任何伟大的理论落实到“包产到户”,直入实际理地的真修实证,完成一个大写的“人”的事业。唐宋文明的盛世,日韩文明的转化,都足以说明这个方法论中的方法,实证中的实践是真实不虚的,历百世而不朽的,虽至今日其效仍然弥新不减,正应了《书经》中的一句话:“周虽旧邦,其命惟新”。 (发布者: 欢迎投稿,网站:无量光佛教网,讨论请进入:佛教论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