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出世入世,已成为佛教的熟习用语。说惯了,有时反而会意义不明,所以略为分析: 一、恋世:一般人对于自己的身心,自己的家庭──财产、眷属,自己的民族、国家,自己面对的世界,总是以自我爱染为中心而营为一切活动:占有、控制、支配,一切从属于自己。主宰意欲(权力意志)所笼罩到的,就是世间,就是生死。多数是向外争取,被称为积极的,入世的。少数人为自己着想,向后退一步,清静无为,葆我全真,被称为消极的,出世的。然依佛法来说,这些尽是恋世的(甚或是徇世的)人生,既不是出世,更不成入世,生死众生的常态,被融摄为人天乘法,实不足以表彰佛法的特色。 二、出世:这是我们称之为小乘的,表现为佛教的早期型态。对于现实人生(无始以来生死相续),彻底反省思惟,而肯定为:在生死流转中的一切,是无常、是苦、是无我。也就是没有真正的永恒,真正的安乐,真正的自由。窥见了人生的本质──自我中心的爱染特性,于是乎从无常、苦、无我的正观中,勘破自我,得心解脱,得大自在,这是真正的出世。现实世间,是以“一切从缘起”的原理而可以论决的,出世解脱,可以从缘起的相对性,而领会解脱的可能。解脱的内容,要从修持体验中去证实──自明的;从体证了而见于身心的──无我的生活中而表现出来。这种出世的佛法,解脱的体验,论理是无分于在家出家的。但实际上,以出家为理想生活,舍亲属爱,舍财物欲,过着“少事少业少希望住”的生活;一心一意,为此生死大事,出世解脱而精进(在家者为家属事业所累,比较上是不易达成此一理想),成为时代的风尚。大家钦慕这种超越的风格,形成出家僧伽中心的佛教。有出世倾向,有解脱体验的僧侣,一样的游行教化,弘法利生;为佛教的开展,为众生的利益而随分努力! 三、入世:出世的佛法,一样的弘法利生,对佛教、对人类,有着重大的贡献。但由于事实与理论,促成出世而入世的(大乘)佛教的开展。事实是:僧伽中心的佛教,对世间与出世间,看成截然不同的对立物。于是乎身心如怨贼,家庭如桎梏,三界如牢狱,对世间的厌恶情绪非常强烈。全心全力为了生死得解脱而精进,对宗教的体验来说,也许是有用的。但对其余的一切,显得异常淡漠,甚至不想说法,不愿乞食。对信众来说,养成对三宝(僧伽中心)的尊敬,是有用的;而僧俗的对立形态,却因而日见增强。对信众的教化,布施偏重于供养三宝;对现实人生──家庭、社会、国家,以个人修养而消极适应他。这在佛法普及民间,对社会信众的要求来说,是不够的,不足以适应的;尤其是印度传统的神教,正在日渐抬头!理论是:出世法的修学,重于私德(戒),宁一身心(定)以求彻证。在出家而向解脱的修行来说,布施不是道品。慈悲救济,对解脱并无重要意义。就是为教而多闻说法,也被看作旁骛而不重正事。跋耆比丘对阿难的说偈讽谕,正表示了这种倾向。解脱以后,要办的(了脱生死)大事已经办了。慈悲济物,弘法利生,对解脱来说,做也不曾增得什么,不做也不曾减得什么。从这种理论,造成这种现实(一般风尚)。出世的佛法,如真正信愿充足,那就一心一意,为此理想而进行。超脱的,闲云野鹤式的圣者,成为那种佛教的信仰中心。然而面对这种不足以适应社会要求的佛教、圣者,而想起了佛教公认的,释迦佛过去修行的菩萨风范,以及释迦成佛以来为法为人的慈悲与精神,不免要对出世佛法,予以重新的估价。在佛教青年大众,在家佛教弟子间,涌现了以佛菩萨为崇仰的,出世而入世的佛教。对旧有型态的佛教,贬之为小乘,自称为大乘佛教。所以从本质来说,大乘是入世的佛教。 大乘理论的特点,是“世间不异出世间”;“生死即涅盘”;“色(受想行识)不异空,空不异色”。从一切法本性空寂的深观来看一切,于是乎世间与出世间的对立被销融了:可以依世间而向出世,出世(解脱)了也不离世间。从理论而表显于修行,以佛菩萨所行为轨范,布施被看作首要的道品(六度之首);慈悲为菩萨道的必备内容,没有慈悲,就不成其为菩萨了。如果我所理解的,与实际不太远的话,那末大乘入世佛教的开展,“空”为最根本的原理,悲是最根本的动机。中观也好,瑜伽也好,印度论师所表彰的大乘,解说虽多少不同,而原则一致。从“空”来说,如『瑜伽』“真实义品”所说:“空胜解”(对于空的正确而深刻的理解)是菩萨向佛道的要行。生死性空,涅盘性空,在空性平等的基点上(无住涅盘),才能深知生死是无常是苦,而不急急的厌离他;涅盘是常是乐,是最理想的,却不急急的趣入他。把生死涅盘看实在了,不能不厌生死,不能不急求涅盘。急急的厌生死,求涅盘,那就不期而然的,要落入小乘行径了!在“空胜解”中,法法平等,法法缘起──身心、自他、依正都是相依相待的存在。于是悲心内发,不忍众生苦,不忍圣教衰而行菩萨道。在菩萨道中,慈悲益物不是无用,反而是完成佛道的心髓。为众生而学,为众生而证。一切福慧功德,回向法界,回向众生。一切不属于自己,以众生的利益为利益。没有慈悲,就没有菩萨,没有佛道,而达于“佛心者,大慈悲是”的结论。本于这种理论而见之于实行,主要的如『般若经』所说,时时警策自己:“今是学时,非是证时”。因为从无我而来的空慧,如没有悲愿功德,急求修证,尽管自以为菩萨,自以为佛,也不免如折翅(有空慧的证悟,没有悲愿的助成)的鸟,落地而死(对大乘说,小乘是死了)。所以菩萨发心,以空胜解成大慧,以福德成大悲。一定要悲愿深彻骨髓,然后证空而不会堕落小乘。总之,大乘的入世的佛法,最初所表达的要点是:不异世间而出世,慈悲为成佛的主行,不求急证,由此而圆成的才是真解脱。 大乘法的开展,本富于适应性而多采多姿的。大乘而为更高度的发展,主要的理由是:出世的解脱佛法(小乘),在印度已有强固的传统,五百年来,为多数信众所宗仰。现在大乘兴起,理论虽掩盖小乘,而印度出世的佛教,依僧团的组织力,而维持其延续。大乘新起,没有僧团,在家众也没有组织,不免相形见拙。为了大乘法的开展,有迁就固有,尊重固有(不再痛骂了),融贯固有的倾向。同时,除了少数卓绝的智者,一般的宗教要求,是需要兑现的。菩萨的不求急证(不修禅定,不得解脱),要三大阿僧只劫,无量无边阿僧只劫,在生死中打滚,利益众生:这叫一般人如何忍受得了?超越自利自了的大乘法,面对这些问题(采取偏重信仰的办法,此处不谈),于是在“入世出世”,“悲智无碍”,“自利利他”,“成佛度生”──大乘姿态下,展开了更适应的,或称为更高的大乘佛教。这一佛法的最大特色,是“自利急证精神的复活”。不过从前是求证阿罗汉,现在是急求成佛。传统的中国佛教,是属于这一型的,是在中国高僧的阐扬下,达到更完善的地步。这一大乘的体系,虽也是多采多姿,就同一性来说:一、理论的特色是“至圆”:我可以举三个字来说:“一”,什么是一?“一即一切”,“举一全收”。简单的说:一切佛道,一切众生,一切烦恼,一切法门,一切因果,一切事理--- 一切一切,无量无边,不可思议,而不离于一。这样,“一即一切,一切即一”;“重重无尽”,就是“事事无碍”。“心”,什么是心?如果说救众生、布施、庄严佛土;真的要向事上去做,那怎么做得了呀!做不了,怎么可说“圆满”,“波罗蜜多”(事究竟的意思)!原来一切唯是一心中物:度众生也好,布施也好,庄严佛土也好,一切从自心中求。菩萨无边行愿,如来无边功德庄严,不出于一心,一心具足,无欠无余。“性”,什么是性?法性平等。如佛法以缘起为宗,那就因果差别,熏修所成。现在以法性而为宗元,如禅宗说“性生”(“何期自性能生万物”),天台宗说“性具”,贤首宗说“性起”。从无二无别法性而生而起,所以圆通无碍,不同事法界的隔别。二、方法的特色是“至简”:理论既圆融无碍,修行的方法,当然一以摄万,不用多修。以最简易的方法,达成最圆满的佛果。根据这种理论,最能表显这种意境的,莫过于参禅、念佛了!三、修证的特色是“至顿”:基于最圆融的理论,修最简易的方法,一通一切通,当然至顿了!例如“一生取办”,“三生圆证”,“即心即佛”,“即身成佛”。成佛并非难事,只要能直下承当(如禅者信得自心即佛;密宗信得自身是佛,名为天慢),向前猛进。在这一思想下,真正的信佛学佛者,一定是全心全力,为此大事而力求。这一思想体系,大师说是大乘教理,其实是:大乘中的最大乘,上乘中的最上乘!胜于权大乘,通大乘多多! (发布者: 欢迎投稿,网站:无量光佛教网,讨论请进入:佛教论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