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从宗教学的角度来看,佛教的超人间性和人间佛教的人间性各以其不同的特性作用于佛教的基本体系,共同促成这种体系的产生与完成。人间性是佛教的根,超人间性则是佛教的干。离开了这个根,佛教就没有了存在和发展的基础;离开了这个干,佛教全部理论架构和实践体系则难以支撑和运转。以人间性来说,它不仅仅是人间佛教的核心,也是传统佛教自始至终的基础。离开了人间性,过分夸大佛教的超人间性,佛教就会走向消极遁世,就像明清以来我国佛教界日益盛行的追求急证自了的消极遁世心态,导致过分重视死、重视鬼及追求神异的风气,并随意夸大他力或顿悟法门之简捷,走向偏重自利、不顾社会责任的行为习惯。这些倾向都严重地偏离了佛教理论的真谛,歪曲了佛教的形象,不断销蚀佛教存在的社会基础,限制了佛教济世利人作用的发挥,特别是在民族危亡急需全民族振作的背景下,这些现象尤其显得保守与颓废,人间佛教的倡导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开始的。从超人间性来说,它不仅仅是传统佛教理论与实践体系的核心,也是人间佛教理论体系和实践体系得以圆满的前提,有了超人间,人间佛教才可具备神圣性、超越性、终极关怀性和深刻的批判性等佛教最基本的特性,而离开了超人间性,一切都以人间性为准绳,佛教就不成其为一种宗教,就将失去它的魅力和生命力。人间佛教排斥佛教本有的超人间性,把佛教的人间性推向极端,例如,人间佛教将最终目标确定为建立人间净土,试图将对人生持否定态度的“消极佛教”转变为肯定人生现实价值的“积极佛教”,这种目的性的重大调整,带来了现实性、功利性、世俗性的剧烈发展,导致了对建立在超人间力量和超人间境界信仰基础上的他方净土信仰的排斥,引起神圣性的不断沦丧。其次,人间佛教以现世的人为关注对象,大声疾呼要建立人的佛教、人间的佛教,把相信来世、相信彼岸、相信鬼神等佛教信仰视为非人间的佛教。再次,把借助超人间力量视作消极,主张以理性为指导,利用各种世俗的力量,不断贬抑神圣的感召力。最后,把超人间等同于非人间,将人间佛教与各类超人间信仰对立起来,孤立地建树人间佛教,割裂了佛教原本圆融无碍的内在体系,致使超人间性不断遭到人为的排斥。如果说传统佛教特别是明清时期佛教对人间性的排斥是在侵蚀佛教的根基,那么明清以来盛行的人间佛教的绝对人间化倾向则是在偏离佛教的主干。 3.从佛教的基本理论体系和实践体系的角度来看,传统佛教的超人间性和人间佛教的人间性是相互圆融统一的。人间佛教的人间性不能脱离传统佛教的超人间性,因为只有超人间性才能使这种人间性变成宗教性的人间性,而不是政党或其他世俗社会团体的人间性。传统佛教的超人间性也不能脱离佛教自古以来就有的并一直作为其根基的人间性,因为只有人间性才能使这种超人间性具有现实的基础和真正的价值。 4.超人间性对人间佛教的理论完善与实践开展具有重要的意义。这种意义可以划分为四种:一是开示并启发信仰者认识人间,特别是解释人间问题,而认识人间正是人间佛教理论体系的基本前提,如佛教的因果论、缘起论、轮回说等;二是激励并协助信仰者解决人间问题,而解决人间问题正是人间佛教的实践体系的核心,如加持理论、观音信仰、药师佛信仰、布施与精进的说教等等,这种超人间信仰的实践与信仰者在物质生活、社会生活以及生理健康等方面的现实需要相一致;三是指导信仰者接受人间问题,即在不解决或不能解决人间问题时,认可人间问题、包容人间问题并同存在问题的现实趋于和谐,这方面主要是大乘佛教的般若理论及与此相关的实相涅槃理论、见性成佛理论、心净土净理论等,以满足信仰者的精神需要,服务于人类的心灵生活,提升人类的精神境界,实现内在性的超越,这也是人间佛教的重要追求;四是示范和引导信仰者内心向善、利益他人、服务社会,树立积极的伦理观,在现世中不断努力进取。这种善性的示范和引导作用既体现在从事此岸救度的佛菩萨的现世劝化方面,也体现在从事彼岸接引的佛菩萨对往生者的现世要求方面。总之,没有超人间,就难以建立完善而深刻的人间佛教理论,也不能形成富有魅力的人间佛教实践。 六、小结 1.佛教固有的超人间性与人间佛教的人间性本来是圆融和谐的关系,二者之间的冲突由两种情况造成:一是因为明清时期传统佛教过分出世化、神圣化、消极化等绝对超人间性倾向所导致的对佛教人间性的侵蚀,二是因为明清以来人间佛教过分理性化、世俗化、现世化等绝对人间性风气对佛教超人间性的排斥。前者带来佛教人间性的消减,后者带来佛教神圣性的削弱。所以,提倡人间佛教正需要对佛教超人间性及其与人间性的关系作回归式的澄清,而不是淡化它、抵消它,更不能否定它。 2.关于人间佛教过分人间化所导致的与超人间之间的冲突,无论是人间佛教的近代首倡者,还是人间佛教的当今实践者和研究者,均有不同程度的察觉并提出了一定的对治措施和警告。早在人间佛教刚刚兴起时期,为了防范人间佛教绝对人间化的偏差,太虚就提出了一些对治的方法。他主张把出世的三乘也纳入人间佛教的体系之中,对于偏于出世的信仰也应予以尊重。他还批评赞同人间佛教的“新僧”中“太过者,唯知以办学、宣传、服务、作工为事”。太虚也并不否认“他方净土”的信仰,只是重点倡导“不必定在人间以外,即人间亦可改造成净土”,而建造“人间净土”的途径,是由“改造自心”着手,推己及人,此名“心的净化”;继此才是“器的净化”,即改造人间环境,满足人生“依持受用”;最后将此净化的设想,推广到整个宇宙众生,是谓“众的净化”。(参见太虚,第1197页)当代佛教界领袖也有人注意到人间佛教的这种偏颇。例如圣严法师就强调,在重视现实世界人间性的同时,必须肯定信仰中的他方佛土以及自内经验的自性净土,否则,佛教便失去它的超越性,便会流于世俗性的社会运动。他指出,讲求人心安定、人类幸福、世界和平,乃是佛教徒的基本工作,因为对生死的关怀而达成往生佛国、解脱生死、圆满自在,这才是佛法的最高境界。(参见默雷)学术界也有人担心人间佛教的未来命运。如游祥洲先生认为,人间佛教发展过程中有一条极为危险的歧路,就是佛教本身的“异化”。为了迎合人间性,容易使佛教变得俗化。而佛教一旦俗化,就会从它的本质“异化”,自己变得不像自己。这是一种乖离本质的发展。(参见游祥洲) 3.综上所述,笔者认为,在重视佛教超人间性的人间性基础的同时,必须清醒地认识并正确处理人间佛教与佛教超人间性的密切联系。对于当代盛行的人间佛教来说,应该把自己纳入以超人间性为基础的传统佛教的理论体系与实践体系之中,在理论上保留佛教超人间的基础性和框架性,在实践上发挥佛教超人间的震慑性和感召性,在心理上树立佛教超人间的神圣性和超越性,而不应该脱离传统佛教的超人间性,更不可直接反对这种超人间性而另立一种纯粹理性化、全面世俗化的佛教理论体系与实践体系,并以此取代传统的佛教。这是人间佛教发展的必由之路。在此基础上,人间佛教与以超人间为基础的传统佛教的关系可以有三种形式:一是仅仅作为针对传统佛教的一种呼吁,提醒传统佛教信徒关注现实人生,避免消极厌世,并号召传统佛教与现代社会相适应,积极投入建设国家的行列中来;二是作为传统佛教下的一个新的派系,以张扬传统佛教中的人间性诉求和推广传统佛教中的人间性实践为自己的主要特色;三是作为传统佛教的当代形态,或者叫新时期的传统佛教,完全代表正统的、主流的、整体的中国佛教,以大乘佛法为依据,回归佛陀的人间关怀,保持佛教本来具有的超人间性特征,抵制明清时期所遗留下来的非人间化的消极倾向,在坚持佛教神圣性、超越性、批判性的同时,尽可能与现代社会生活接轨,大力推广佛法,不断振兴佛教。笔者认为,从历史发展的眼光来看,第三种情况将成为人间佛教的未来发展趋向。 (发布者: 欢迎投稿,网站:无量光佛教网,讨论请进入:佛教论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