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是自古以来东西多家学说所着力探讨的一个重要问题,常被作为伦理道德和社会教化的最终依据。先秦儒家对人性问题特为重视,《中庸》以“能尽其性”(穷彻、发挥个人的性)为尽人(别人)、尽物(大众)之性,从而参赞天地化育之本,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关键。这里所说“性”大略相当于现代人性的概念。“性”字的本义,是人心中的生气或生来所具的心,一般指人生来所具的本性,俗称“天性”。《中庸》解释说:“天命之谓性。”天命,指自然给予人的决定不可变改的禀赋。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又说:“灭绝人性”,意谓人有由人这个类属所决定、凡是人皆应具有的、难以改变的本性。西方学说中相当于人性的概念,有“人的本性”、“人的本质”、“人深深隐藏起来的本质”等。 有没有人性这种东西?若有,它是什么?是善还是恶?这是东西诸家哲人长期以来聚讼不已的问题,孔子说:“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肯定众人有生来相近的共同人性,而因社会的习染,人格有了千差万别。《中庸》曰:“自诚明,谓之性。”以“诚明”(由至诚而具理性)为人性最重要的特性。孟子说性本善,因不修养而有了恶;荀子、韩非等则说性本恶,主张用政治管理、社会教化来改造为善。后来张载分人性为天命之性与气质之性,前者至善,后者为各人禀赋的素质,或有不善。王阳明更从体用的角度,说性之体无善无恶,性之用为善。张、王二人之说,都受了佛教心性论的深刻启发。基督教说人生来继承有人类始祖所犯的“原罪”,又禀有“圣灵”,实际上认为人性中有善恶二元。弗洛伊德、弗洛姆等心理学家也说人本性中有矛盾冲突,弗洛伊德主性恶论,说“人对人是豺狼”,弗洛姆以自我意识、理性为人的本性。费尔巴哈以理性和意志心为“形成本来人性的东西”。第三心理学派的罗杰斯说人性中本无恶。近现代西方学者还从生物学、人类学、社会学等多角度,深入探讨人性问题,或说求需要和愿望的满足为人的本性,或说人性只有人的生物属性,或否认有普遍共具的、不变的人性存在。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佛学中的心性、佛性、自性,其含义并不能完全等同于诸家所说的人性。这里的“性”,梵文原义为本来具有、不依他起、不变不改的东西,《大智度论》解释说:“性名自有,不待因缘。”(卷三一)“诸法本生处名为性”(卷八三)。《中论?观行品》云:“性名决定有,不可变易,如真金不可变。”谓性为不依条件而独存、因而也就不变不改的东西,为诸法生起的本元。智者大师《法华玄义》卷二释云:“性以据内,自分不改,名为性。”其《摩诃止观》卷五更详释性有三义:一不改义;二种类义,即各种属所具的特性,名为“性分”;三实性,即极实无过的理性——佛性。太虚大师《性释》总结中印佛典中的“性”为本现成、不变坏、遍一切三义。 从佛典中“性”之自存不依他、不变不改的含义来说,世间诸家学说所言具善恶属性、矛盾冲突、生物属性等意义上的人性,及儒家所言各人天赋的气禀之性,皆因缘所生法,非不变不改的东西,从严格的、绝对的意义上来说,都称不起“人性”二字。佛学,尤大乘性宗之学,说一切人,乃至一切众生,都具有自存不依他、不变不改的本性,此即心性、佛性,此性虽真正称得起人性,但却未必被世间学说尤西方学说所认同。 然而,从佛法的世俗谛来看,儿童期以后的人,并不无属于人这个种类,尤其是区别于动物的普遍共具的特性,相当于智者大师所说“性”三义中种类义“性分”者,如自然主义伦理学所说对需要和愿望的满足、费尔巴哈所说的理性与意志、弗洛姆所说自我意识、理性等被看做人本性的东西。其次,除断了烦恼的佛教圣者之外的绝大多数凡夫位人,虽然其人格、品性多受社会、文化条件的决定,但社会、文化条件,仅仅是形成人格、品性的外缘,外缘必仗内因才能起作用,作为内因,应有先天的、生来即具的因种,从各人的先天因种中,不难归纳出具普遍性的人类本性,可假名为人性。这种先天的因种,以佛法法相唯识学解释,即是众人心识共同的基本功能,尤其是阿赖耶识中所藏的“异熟种子”。异熟种子由无量世的业行熏习而成,在今生遇缘而成熟结果,故名异熟。近现代生物学、人类学等所说由人类一代代的社会、文化活动所形成的遗传基因,可包摄于异熟种子中。另外,佛经中常说众生种种“性欲不同”,这里的“性欲”,不是现在所说男女两性的性需求,而是指由异熟种子所决定的禀性,即儒家所说气禀之性中的欲求、爱好。 人性中的矛盾冲突 俗谛意义上的假名人性,在佛教教义中实际上被作为极重要的问题,被归于心识的相用中、可看做人类普遍天性的心识功能,法相唯识学说有八识(或九识)、五十五种心所法(随八识而生的心理活动),大略可归纳于西哲所说知、情、意三大基本功能。这三大功能互相交涉,加上阿赖耶识中异熟种子的作用,表现为人类共具的本性。这种人类本性,与其说是纯善或纯恶的,还不如说是具有矛盾对立的为切当,善与恶、情与理、向上与向下三类矛盾,在人性中诸矛盾间最为根本,由此派生出佛典中常说的染与净、迷与悟、烦恼与菩提、明与无明等矛盾。这些矛盾是导致人们各种内心冲突和社会矛盾的根源,是诸家伦理学所着力探讨的重大问题,也是促使人发向善心、出离心、菩提心,学佛修道的内因,被佛学列为学佛过程中着力解决的主要问题。 善与恶的问题,最为诸家伦理学所重视。作为判别人们行为的社会伦理准则,善与恶可谓人性中最有赖于社会历史条件的东西,严格说来算不上人性,只能说人性中有能生起善与恶的因种。就此而言,性善论和性恶论都是片面的。若说人性本善,则恶便成了无因之果、无源之水,反省内心深处,每个人都不难发现自己心府有恶的、低劣的动物性冲动;若说人性本恶,则善便成了无因之果,反省内心,不难发现谁都不无先儒所说见孺子落井自然而生的恻隐之心。实际上,绝大多数人天性中都是善、恶因种并存,即极善之人,也多少会发脾气,极恶之人,也起码爱他的子女。唯识学所说心所法中,便有善恶之分。所谓善,指能使自他得今生、后世、究竟的利乐者,反之则为恶。心所法中有“善心所法”,包括信、惭、愧、精进、不害等十一种心理功能,其中惭、愧二法,被强调为转恶为善之本,经中称“惭耻之服,最为庄严”,无惭无愧,被佛陀斥为畜生,意谓这种人丧失了应有的人性。心所法中属于恶的,有烦恼与随烦恼两类,烦恼,意谓恼乱身心不得安宁,有贪、瞋、痴、慢、疑、恶见六根本烦恼。随烦恼即副烦恼,有忿、恨、覆(掩饰过错)、恼、嫉、悭、骄、无惭、无愧、懈怠、放逸、失念等二十种。善、恶心所法作为人所共具的心理功能,自有其生来携带的因种,遇缘而生或善或恶的心理活动,引起或善或恶的行为,产生或善或恶的果报。善、恶因种的比例及多寡,因人而异,但只要他没能修道断尽烦恼,其藏识中便有烦恼因种潜在,必然会出生恶业,导致生死轮回的苦果。欲出离生死,就必须断尽烦恼的现行及因种。烦恼与菩提,于是成了学佛人内心的一大矛盾。 (发布者: 欢迎投稿,网站:无量光佛教网,讨论请进入:佛教论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