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把般若视为“佛母”,是成佛的根木,度化众生的依据。以般若智慧为导引,生命才可能踏上升进的道路。而般若之智又是一开放的智慧、圆融的智慧,由此智慧又开出实相般若、观照般若、文字般若、方便般若、世间般若等。实相般若即洞观本体法相,或言彻悟万法的理体、实体,亦即离开虚妄分别相的空性,或称真如法性。观照般若是透显此诸法实相(空性)的如实智慧,通常的路径是由定发慧(其中“一心三观”的禅观法最为突出),故又可视为定慧般若。把这种智慧用于世间,于是就有世间般若及以文字语言来论解实相智慧的文字般若,以善巧权智应机说法、适时处世而使众生各各得益的方便般若。要在深入世俗社会,应病予药,随机施教,以种种善巧方便(主要为智慧与慈悲方便),破除众生愚痴,扫除尘世一切虚妄,阐明“性空幻有”或“真空妙有”的道理,启发人类自具之光明本性或真实人性。如此入有而不滞有,证空而不滞空,通过智慧到达究竟涅槃彼岸,进入圆满的绝对主体性世界。这种种的智慧,尤其中国本土化了的禅宗,其把般若智慧和终极意义生活化、日常化、深刻化、简易化的做法,以及在语言哲学和直觉体验方面表现出来的睿智,都可谓独树一帜,晖丽灿烂,在世界文化中占有重要地位。 三 佛学禅宗中国本士化的鲜明特征,就是与道家的巧妙交融结合,或者说佛学禅宗由于不断道家化(庄玄化)而形成了独具东方文化特色的禅道。禅道一方面将无得无碍的股若智慧,融贯活化为生活世界的具体践履,一方面也吸取了道家自然无为的思想资源,而开显出活泼的生命意蕴和生活情趣。真正的禅道生活举手投足,无一不是道心的自然流露,因为生命本身内具的终极超越理趣和意义,其实并不脱离人人所寓身的生活,亦即透过平常无事的世俗活动,也能发现生命的本质和意义。禅道生活不仅显示了大乘佛学二谛和谐中道的圆融精神,也由于道家自然无为的灵感启示而彻底日常化、平实化,在高层精神解脱和具体生活践履两方面都有殊胜之处,代表了般若智慧灵活妙用的又一高峰。禅宗自六祖慧能以后,在各个佛教宗派中长期独占突出地位,吸引了中国文化无数杰出的心灵,作为一种历史的选择,当然并非一时之偶然。 禅道以般若妙智为导引,通过生活实践的悟证,消解无明对心灵的主观束缚和遮蔽,从而彻入人生和宇宙的究竟真实,如果将其视为内在精神转化的治疗学,则会发现与西方精神分析及意义治疗颇有相通契接之处。铃木大拙就认为禅(道)本质上是洞察人的生命本性的艺术,为从奴役到自由开辟了路径。他所谓的自由就是超越一切二元对立的绝对主体性的实存自由。在治疗学上是将蓄积在每个人身上的能量自然完全地解放出来,而这些能量在通常的环境中是受到压抑或扭曲的。所以,禅(道)的目标是使生命免于疯狂或畸形,即把所有蕴藏在心中的创造性与仁慈精神自由地发挥出来。弗洛姆(E?Fromm)更认为禅(道)的目标就是稍神分析的目标,因为二者都关注“解除压抑”,重视“自我实现”,即通过自觉努力将无意识内受压抑的创造性潜能释放出来,以便在生命创造的路途上去获得个人的自我实现。森田正马在日本将禅(道)与精神治疗结合,开创了具有禅道意味的“森田治疗法”,帮助人们积极肯定生命的创造意义,维护作为必死性存在的人的价值尊严。傅兰克(V?Frank)则根据他集中营的生死极限体验,在西方创设“意义治疗法”(Logotherapie),以帮助人们摆脱生存空虚,超越精神困境,重新寻找生命的意义,实现实存的自由。其影响之广泛,已使不少欧洲人士舍弃弗洛依德有过份化约偏失的负面心理分析,转而依从傅氏关涉高度精神解脱问题的存在意义的开放形上治疗。“意义治疗法”作为一种心性论模式,由于傅伟勋先生的学理性介绍,也引起了汉语世界的重视。傅先生反复比观评较包括“意义治疗”与禅宗哲理在内的东西方各种心性论,以为以禅宗哲理为主的佛教中道立场更有哲理的强制性和实践的殊胜性。在傅伟勋先生人格生命和哲理智慧的影响下,林安梧更致力于东方哲学与治疗问题的研究,首先提出中国传统之儒、道、释三家,都可以视其为“治疗学”。具体而言,则为“意义治疗学”(儒)、“存有(在)的治疗学”(道)、“般若治疗学”(释)。 林先生之所以将佛家名为“般若治疗学”,是因为“般若治疗学”与(傅兰克)“意义治疗学”虽然都关注于人的存在意义和自我超越,但二者仍有显著区别。前者强调无意识、无心、无相的自我,后者则是有意识的、有心的、有我的;前者强调东方传统主客不二、境识俱泯的整体圆融境域,后者则与其他基督神学家一样,落入主客两橛、境识两分的立场来思考问题。从佛教方便的立场看,前者是超越上治疗,后者则为形上治疗。前者为般若空智,后者则为分别智。所以为了与西方“意义治疗”(后者)有所区别,故不妨称前者(释)为“般若治疗法”。 以“般若治疗法”来指称佛家型的治疗,笔者完全赞同。因为诚如林先生所说,般若乃佛教诸流派的共法,“重点在于荡相遣执,我法二空,洞察一切‘存在的空无性’、‘意识的透明性’”。然而如何将般若妙智运用落实于世俗生活,佛教各宗各派教义不仅法门众多,而且各有宗风,各有侧重,难以统一为一种治疗模式。譬如禅宗就以“教外别传”高自标举,“以心传心”乃是其宗旨神髓。与过分偏重涅槃解脱终极目标的其他教派相较,禅宗更注重般若智慧(胜义谛)在世俗谛层次的落实,更有人间性、平常性、本土性和情趣性,除了自身老庄化的特殊个性外,也更易于与西方心理精神医学、精神治疗学、心理治疗学勾通对接,所以仅就禅道型治疗而言,其哲理与实践双层都精彩纷呈,直接以“禅道治疗学”名之,当更能表明这一东方宗教文化的美粹特点。 “禅道治疗”当然仍是建立在般若活动智慧之上的,本体依据则在每一实存个体的一心之转——“心迷《法华》转,心悟转《法华》”。这便是前面提到的从迷到悟,从染到净,从有念到无念,剿绝情识,转识成智,契会中道,使心性当下豁醒或悟觉,彻底转化实存自我的非本然性(虚假)为本然性(真实),充分实现生命创造的绝对主体性自由,如其自已、是其自己地返归充满诗意的精神故乡。如《坛经》所说:“但于自心常起正见,烦恼尘劳,常不能染,即是见性。……愚人忽然悟解心开,即与智人无别。”这既是般若界上事,也有禅道治疗的特点。 由此显示禅道治疗学的关键,乃是在实存主体的心性豁醒或悟觉,使生命突破一切有执的局限而步入无执圆满的存在境域。所以禅道以“开悟”为全部治疗学的基础,或言禅道治疗乃是围绕“开悟”而展开的。只有透过“开悟”这一治疗学的生命突破的核心、才能“荡相遣执,我法二空,洞察一切‘存在的空无性’、‘意识的透明性’”,如实知见生命存在的本然真实。禅道治疗学的生命魅力,全在“开悟”的真实妙用。一如儒家讲“变化气质”,禅道也说“身心脱落”(脱胎换骨)。此即表明“开悟”之后,局限打破,妄执尽去,生命气象涣然一新,存在境域自由自在。人生从此一跃而入终极存有的真实,禅道治疗学的效果立即彰显。而经此禅道治疗的“开悟”大关大隘后,人生原有的一切疑虑不安(西方存在主义这一方面的揭示最多),自然也就统统消解,恰如烟消云散之后,一派天清月朗,海静日丽,鱼跃鸢飞,安谧自在,(生命)“信仰的确定性”及(禅道)“实践的如是性”,也由治疗理据的本体可能性,转向实存的现实性而即刻落实豁显。这种“荡相遣执”的治疗方法也影响了儒家。譬如王阳明就在《传习录》中将静坐看成“医人的方子”,能将“好名好色好货之根逐一扫尽”。当然,他后来另辟的是一条“良知治疗学”的儒学道路。 (发布者: 欢迎投稿,网站:无量光佛教网,讨论请进入:佛教论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