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再也没有跟我们住到过一起。不过,自从从广州回去,她倒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电话打过去,不是和朋友在附近爬山,就是正在朋友家聚餐,又说要跟随区里的老年模特队去大连表演,她说她这才叫一个如鱼得水,在广州跟着我人生地不熟,但是在老家不同,这里有她交往了大半辈子的亲友。每次听到她在电话那端快活的样子,我的心一下子就晴空万里。她说,她现在想开了,该吃吃,该喝喝,把以前亏欠的日子给补上,我举双手表示赞同。我只怕她孤单,只怕她觉得此生有憾,生活挤得满满当当的才好。 别人都担心老人家空巢在家无所事事,闲出一身病来,只有我,总得打电话回去约束她:“玩归玩,身体最要紧啊!” 第二天一早睁开眼,我最爱的粉已经买回来放在桌上。 “吃吧!”她给我打包,“时间太紧,没什么可给你带的。”她装了一兜干汤粉,又装了一袋子豆丝,都是我爱吃的土特产,把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的。 出门的时候,她说:“不送你去车站了,今天我忙着呢,约了老朋友们去跳舞。” 拖着行李箱走到楼下,我回头看了看楼上的窗户,老妈正站在窗户边注视着我。 九点多的时候,老妈从小区里走了出来。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和人群,我偷偷地跟在她的后面。是的,我没走,我改变了我的行程安排,我只想弄明白她的一天究竟是如何度过的。 十点,她去了菜场,花了大半个小时在菜场里转来转去,最后买了一小把青菜。出了菜场,她就径直去了江堤公园。早上的江边,风猎猎的,老妈就坐在江边的木头凳子上,看着老年舞蹈队的人跳舞,吃随身带着的苹果。偶尔逗逗路过的小狗小猫,或者和推着婴儿车的老大妈搭上三言两语。 两个多小时里,她一直这样打发着时间。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傻:家里的几门亲戚早举家随儿女迁去了临海和发达城市,她工作几十年的厂子倒闭后,几个要好的同事来往得越来越稀。我怎么就轻易相信她描述的那些满满当当的生活呢? 一点多,人渐渐多了起来。 这时老妈终于起身活动,她径直走到公园角落里的一个女人面前,看得出来,她们很熟络。老妈顺势坐在她面前的小板凳上,就絮絮叨叨地说开了。隔得远远的,我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但是她想要说的话,显然汹涌成潮。 我瞅了瞅周围,除了老妈,角落里还零星地坐着几个年龄不等、面相和善的女人。她们的面前,也坐着一些人,多半是些老人,他们坐在女人面前,焦急地诉说着。 而离我最近的一个女人,她的脚边,立着一个小纸板,上面写着:陪聊天,一小时十五元。 我愣住了。老妈该是有多少话,想说没人可说,又没人可听的? 没有舞蹈队,没有模特队,没有充实得快飞起来的生活,甚至连个坐在对面说说话的人,都不多,原来什么都没有。原来每次讲着讲着电话,她急匆匆地挂断我的电话,也从来不是因为要去玩,而只是不想让我挂心。 我疾步走到老妈面前,刚喊了一句“妈……”就泣不成声了。她有些手足无措,我拽住她的手就走。 后面的那个女人说:“哎,还没给钱啊!”我塞给对方一张二十的票子,拽着老妈朝家里走。我一边走一边哭。 我陪她去菜市场买了菜,挽起袖子下厨房,做了她最爱吃的梅干菜扣肉,又温了一壶老酒。我们面对面喝着。 (发布者: 欢迎投稿,网站:无量光佛教网,讨论请进入:佛教论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