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关于“拜金主义”也是这样,我同您看法相同,就是对人生的意义失去质询,这也是其最大的原因。 池田:甚有同感。加入创价学会之前后我也曾尝试努力解明这一命题。因此而学习哲学、阅读文学。有时候,曾对爱默生的超验主义哲学十分憧憬,有时也曾对柏格森“变的哲学”的书籍如饥似渴地阅读。以“心的历程”而言,我就是在遍尝这个历程之后,才遇上佛法这个适合于我的归宿。在与户田先生初会之际,我有一种感觉,在先生生命中所放射出来的强烈光线之前,曾令我感觉到魅力的爱默生、柏格森的形象就如太阳一出,春霞就淡淡地消失一般了。我把这份找到“真理”时的感动,用即兴诗来送给户田先生:旅人啊!您从哪里来?又往何处去……人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呢?然后,又往何处去呢?这是一个萦回脑际挥之不去的题目,因此才会即席写出这种心情。自此以后,我开始了这种求道之旅。而这个旅途是没有终点的。上次访港时,您曾在府上说过:“对谈,也可以是朋友之间公开作书信往来而交换彼此的看法。由文学开始,彼此把想跟对方说的写出来,如果其他朋友有兴趣的话,也可将这些内容一起分享。”您所说有关“对话”的形式与意义可谓代表了我们对谈的“心意”。能同您这位现代中国文学的大师畅论“文学”,我是分外高兴的。 金庸:英国知识分子现在重视佛教的人很不少,伦敦出版一本佛教杂志《中道》(MiddleWay),内容相当好。英国若干著名大学,如牛津、剑桥、伦敦大学等,都有佛学会的组织,会员有教授、讲师,也有年轻学生。吸引他们的,主要有三点:第一,佛教重视自力修为,不靠外力恩赐。二,原始佛教教义,着重降低自心的欲望,以求解脱。三,佛教主张全人类一律平等,主张慈爱。人生于世,任何人都有生活需要,也就必有欲望。衣食住行的需要必须满足,人要求传宗接代,要求婚姻配偶。我说香港人、日本人对“拜金主义”值得警惕,绝不是轻视金钱与物质的价值。在香港或东京,穿衣吃饭不难,要拥有一所居屋就困难得很。我并不是说风凉话,劝人不要努力赚钱。我办报办了几十年,对于一磅白报纸的价格、一方英寸广告的收费、一位职工薪金和退休金、一篇文章的字数和稿费等等,长期来小心计算,决不随便放松,为了使企业成功,非这样不可。我曾有过努力赚钱的阶段,然而也曾觉悟到,一个人在世几十年,最后终究要死,一死就什么都没有了。几十年的光阴,如果全部花在以多得一万、两万、十万、八万元的金钱为目标,心灵中充满了贪婪、空虚、疑虑、寂寞、挫败、恐惧、忧愁、失落、嗔恨、烦恼……是不是十分不值得呢?大乘佛教普渡众生的大慈大悲十分伟大,儒家“修齐治平”的理想也崇高之至,我们大部分普通人是做不到的。东京除了是日本的政治中心之外,和香港一样,也是国际贸易中心、金融中心、运输中心,本地的工商业也非常繁荣,生活于斯之人,将整个生活集中于商业活动,原为情理之常,只不过在努力经营赚钱之余,想一想人生的意义,时间也绝不会是白花的。中国传统的处世之道说:“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老子》第四十四章)其出发点可以说是自私自利的,然而是十分高明的自私自利。一个人能克制欲望,能够知足,能够适可而止,做事不太过份,就不会受到羞辱,不会垮台,倒也合乎自私自利的原则,终究对己对人都大有好处。如果虽然少赚了一万两万元的金钱,却多赚了内心的平安喜乐以及别人对你的尊敬与爱心,内心的电脑一算,恐怕还是大大占了便宜吧! 责任编辑:王小明 (发布者: 欢迎投稿,网站:无量光佛教网,讨论请进入:佛教论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