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严法师的学思历程(3)

虽然我已经写了好几本书,不过我还是觉得不足以挽救佛教的衰颓,于是我回到台北准备出国留学。我在善导寺住了一年,一面补习日文,一面主持讲座。那时我认识了许多学者,例如钱穆先生就是讲座的主讲人之一,还有高

虽然我已经写了好几本书,不过我还是觉得不足以挽救佛教的衰颓,于是我回到台北准备出国留学。我在善导寺住了一年,一面补习日文,一面主持讲座。那时我认识了许多学者,例如钱穆先生就是讲座的主讲人之一,还有高明先生等十几位教授也都接受邀请,到善导寺担任主讲人。我虽然是主持人,可是当我在介绍这些教授时,常常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而感到惭愧。另一方面,我也从这些教授们身上学到很多,其中好几位教授都希望我能当他们的学生,可惜我执意要到日本求学,未成为他们的学生。

当我的日文已经到达相当程度之后,便到日本求学,那是一九六九年的春天。我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初中、高中、甚至大学教育,幸好有一些著作,让我获得可到日本参加研究所入学考试的机会。日本研究所的入学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先当一年的研究生,再进硕士课程,另外一种则是直接参加入学考试,通过后便可进入硕士课程。入学考试考《法华经》,必须将英文经文翻译成日文,将日文经文翻译成中文,再将另一段不同的中文经文翻译成日文。这主要是测验语文程度,虽然我英文不行,日文也不太好,但是《法华经》我几乎都能背诵,于是就凭着记忆,拼拼凑凑地交了卷。没想到我就这样通过了入学考试,这一定是观世音菩萨帮的忙,我才能够这么顺利地进入硕士课程。

入学之后,一方面因为日本老师讲话的速度较快,另一方面则因老师讲话较为文雅,不是一般谈话的语言,我无法听懂老师上课的内容,只好在下课时向同学借笔记来抄。这样大约过了半年的时间,我已渐渐地听得懂上课的内容,也能自己做笔记了。第一年结束时,我只剩下两门课没修,因此第二年,我一边修两门课,一边写硕士论文。在此要与诸位同学分享我写硕士论文的经验。我请教我的指导教授我应该写什么题目,他回答「不知道」,我请他给个建议,他说「我正在讲授慧思禅师的《大乘止观法门》,我不懂这本书,请你来写吧。」我想他说的是客气话,于是点头答应了,之后我每写完一个段落去请教他,他都回答「我不懂。」另外上课的时候,他每讲完一段,就会问我「张桑,你说对不对啊」。我觉得很纳闷,若是不懂,怎能教书?他的回答是「就是因为不懂才讲,因为我不懂才叫你写。」其实他不是真的不懂,他是东京大学的文学博士,是位非常有名的教授,而他的老师则是佛学泰斗木村泰贤。倘若他真的不懂,怎么会开这堂课呢?他就是不告诉我,让我自己研究、自己写。半年之内我就将论文完成了,一般硕士论文只要几十页,我写了足足两百多页。我的指导教授看完后说:「你这篇论文虽然观点与我不同,也可以成立」,就这样我的硕士论文被通过了,同时他也要求我继续攻读博士。那时我遇到一个难题,那就是经济的困窘。

当年我到日本留学时,包括我的师父在内,几乎所有的人都反对,就连居士也没有人愿意支持我。我身上只有一张飞机票和一、两个月的生活费。临行前我曾去找一位企业家,他给我三封信,告诉我每一封信就是一份厚厚的奖学金,需要时,可去找其中的一位帮忙。刚开始我没有想过要找人帮忙,半年后,实在撑不下去了,于是去找了其中一位大商人,他告诉我,他刚来日本留学时也是没有钱,要靠打工度日,他提醒我既然身为和尚,便可以靠念经赚钱。虽然没有得到他的金钱资助,我仍然感谢他提醒我如何赚取生活费,后来我的生活费来源,一是替华侨念经,二是当导游。我带领东南亚来的佛教徒到处参访寺庙,他们离开时都会给我一个红包,其实请一位真正的导游,所花的费用绝对比给我的红包多,我可以说是廉价的导游。不过,这些红包再加上念经的收入,已足够让我读完硕士课程了。

然而若要我继续攻读博士,实在有点困难,于是我向指导教授报告无法继续求学的窘境,当时他给我两句鼓励的话:「道心之中有衣食,衣食之中无道心。」现在我也将这两句话与诸位分享,道心也就是你的愿心,只要你有愿意为佛教、众生抑或为社会奉献的心愿,那么就不必忧虑生活费,自然有人会资助你;如果真为生活费而忙碌,那么为社会、为众生奉献的心大概就没有了。当初跟我一起在日本求学的许多留学生,每天为了赚更多的生活费而疲于奔命,结果便无法把书读好。后来我的指导教授又对我说:「如果你实在过不下去,我带你去化缘」。这位教授对中国人充满感恩之情,他认为历史上有很多日本留学生到中国求学求法,带回很多东西,因此日本人必须报答中国人供给法乳的恩惠,这也是他愿意带我去化缘的理由。教授的这番话使我顿时安下心来,再无后顾之忧,而且也很奇怪,不久我就收到了一份来自瑞士的匿名奖学金,让我顺利地完成四年的博士课程。这是一个非常难得而且不可思议的因缘,一直到几年前,我才知道提供我这笔奖学金的人士是谁。我想「道心之中有衣食」这个观念,不止对佛教徒有用,对任何人也都有用,只要你有为国家社会贡献的心愿,你就一定有办法完成你的心愿。我遇过好几位教授,谈起他们的学思历程,几乎都有同样的遭遇。

我一共花了四年的时间修完博士课程,同时拿到文学博士的学位,这在我就读的学校里尚无前例,而在当时的日本也是很稀有的事。毕业后,我旋即回台湾参加民国六十四年的海外学人国建会,并于会场中认识了许多位学者,也认识了文化大学的创办人张其昀先生。他邀请我到他的学校教书,但当时因为我还要去美国,所以没有答应他。本来加拿大多伦多大学的维多利亚学院请我去担任一个特别讲座,而侨居美国的沈家桢先生亦邀请我先到美国,再到加拿大。于是在那一年(公元一九七五年)我到了美国,而且也改了行,由新科文学博士变成禅师。因为在那边文学博士无用武之地,而美国佛教会有一批西方的年轻人想学中国的禅,正好我在日本、中国大陆及台湾都有一点禅的基础,于是就开始教禅,直到现在。

一九七六年冬,先师东初老人圆寂,我遵其遗命回国主持他的道場——中华佛教文化馆。那时张其昀先生听说我回来,就请我担任中国文化学院哲学研究所的副教授,当时该研究所附设的中华学术院佛学研究所所长出缺,他也一并请我担任所长。基于这样的因缘,我又回到了本行,并且执起教鞭,开始教书生涯。台湾第一所佛学研究所就是由中国文化大学首开先例,后来这一所佛学研究所也演变成中华佛学研究所的前身,所以我们的中华佛学研究所迄今已有二十多年的历史。

那时候我的责任很大,除了找钱还要找人来授课。很多课程都不容易找到人,更何况要找教佛教语文、佛教哲学的人,难上加难,于是从国内找到国外,连我自己都滥竽充数。像中观、唯识、净土、禅学、天台、华严等课程,全都由我一个人包办,幸而学生都非常优秀,带了两个学期之后,都能够自己独立研究了。我的梵文不好,但是我带出来的学生都非常好。我的专长是中国明末的佛教,非印度的中观及唯识学,不过我还是开了这两门课,因此我也变成了唯识学家、中观学家。几年下来,学生一个个到国外留学,也有好几位已回到台湾贡献所学,其中一位惠敏法师,还当了国立艺术学院的学务长,梵文相当的好。我从前带的学生,有的现在已经在我们自己的研究所教华严、天台、中观、唯识等,而我们现在开的语文课程,如藏文、巴利文、梵文等,老师和学生的素质都很高,有好几位能将藏文原典译成中文,或是研究梵文而能写论文甚至出书。 (发布者: 欢迎投稿,网站:无量光佛教网讨论请进入:佛教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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