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严法师的学思历程

或许诸位老师、同学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学校请了一位和尚来讲学思历程,而不是讲念经、超度,或是鬼神世界的事?我个人虽然有一些宗教上的体验,并且也相信除了人以外还有其它的众生存在,但是

或许诸位老师、同学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学校请了一位和尚来讲学思历程,而不是讲念经、超度,或是鬼神世界的事?我个人虽然有一些宗教上的体验,并且也相信除了人以外还有其它的众生存在,但是我今天不谈论这些问题。

记得我刚从日本回来时,想要到台大参加一个会议却得不到许可,因为我是和尚。在当时和尚是不能进入学府的,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台大就有一位恒清法师在教书,今天我也受邀来讲学思历程,此一现象的转变的确令人振奋。过去学者们认为宗教是迷信的,我偏不迷信,并且走上了学术教育的路。

在此与诸位分享我个人的学思历程,并不是希望诸位听完演讲后就来跟我出家或学佛,而是提供同学们一个思考的方向,或许有点参考价值。我就用四个子题来谈我的学思历程。

第一、我的求学过程

第二、我的研究过程

第三、我的学以致用过程

第四、我所关心的事,亦即这些年来我做了些什么

我在一个非常穷困而且多灾多难的社会环境中长大,我所出生的农村在我出生后不久就消失了。它位于江苏省的长江边上,当时长江不断位移,南边升、北边塌,我出生时正是情况最严重的时候,几个月后农村已经变成了长江的一部份。十一年前我回家乡时,我的出生地已经在长江的中心了。

由于我的家人都是文盲,没有人教我读书,不像诸位这么幸运。事实上,小时候的我是个弱智的小孩,到了六岁才会讲话,九岁才开蒙读私塾,之后又因战乱而中止。我读书的过程非常坎坷,私塾经常换老师,而且只教我们背书。我因不懂其中的意思,所以觉得很无聊,经常跟同学逃学去爬树、抓鸟。有一次我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跌坏了一根脊椎骨,直到现在还留有后遗症,如果当时有好的学校、好的老师,或许就不至如此了。

后来我进了小学,四年级时由于抗战的缘故,无法再继续读书。抗战期间,因为江南地方有和平军、国军、新四军等的拉锯战,而且水灾不断,我经常看到战争、水灾后所留下来的死尸。所以我从小就感到人命非常的脆弱,说不定下一次就轮到了我或我的家人,我的思想也因此显得比一般同龄的小孩早熟。十三岁当了小和尚,我便认为自己已是大人,懂得很多事了。出家后,我的际遇丕变,好像由贫穷的农村到了天堂,老和尚请了两位老师专门教我,一位教我佛经的道理,一位教我读论语、孟子、大学、中庸以及诗经、书经等等。另外还有好几个佣人,我们叫他们道人,他们称老和尚为老爷,叫我这个小和尚小老爷。那时我第一次知道佛经是有意义的,我非常惊讶,原来佛经不只是做法事用,其中是有道理的。佛经中的道理非常有用,它并不是一种哲学思想,而是一种生活的观念,不论贫富贵贱、男女老少,只要有烦恼,皆能从中得到疏导。我深深觉得佛法这么好,然而知道的人少,误解的人多,非常可惜,于是我开始钻研佛经,而且照着去做,希望能多懂一些,并让大家分享,那是十四、五岁的事情。

好景不常,抗战胜利后不久,新四军到了我们山上,我这个小老爷变成了小朋友,什么事情都得自己做,生活相当困难。后来我们离开南通的狼山到了上海,一、两年后,我们便靠着专门替人念经过活。那段日子非常苦闷,没有人能继续教导我佛经的道理,也没有人将佛经活用,只是日以继夜不停地念经。那是我一生中最黑暗的时段,那时我年纪并不大,觉得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不如不要当和尚。就在这时候正好来了一位从前同在狼山的前辈,是静安寺佛学院的教务主任,他建议我的师父让我去读书。虽然我的师父舍不得,因为我一走就少了一份收入,不过他还是答应让我去读书。

我进佛学院有一段趣事。以我的程度,肯定无法通过佛学院的考试,于是我的师父就事先替我写了一份自传,要我背熟它。那时入学考试的作文题目是对佛教未来的看法,我心想自己连现在都不知道,怎么会有对未来的看法呢?因此就把背熟的自传照抄一遍交卷。幸好当时教务主任就是我的前辈,想想这个小和尚虽然文不对题,至少思路还通,孺子可教,就这样我进了佛学院。一年后,在班上的四十多位同学中,我考了第六名,这样的进步很让人吃惊。毕业时,我本来应该是第一名,但因为要加进修行的分数,而我当时的身分只是小和尚,修行的分数不够,于是变成了第三名。毕业后我随即进入研究班,前后约有一、两年的时间,我一面担任制作墙报的主编,一面担任杂志的编辑,相当的活跃。我之所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有这么大的蜕变,完全是因为我有信心的缘故,这所学校的门坎很高,很不容易进去,然而在我不断的努力下,许多困难的事便都迎刃而解了。这段在佛学院求学的历程大大地提升了我的信心。

政府迁台后,我随着军队到了台湾,那一年我十九岁。由于我没有中学文凭,所以错过了一次次报考军校的机会。后来有一次招考不需要文凭,我前去应考却落榜了,原因是佛学院中没有几何、代数等数学课程,所以对此科目我根本无法作答。两年后,我考取了陆军通讯兵学校,这过程也很有趣,第一次投考我虽然落榜,却已将考题背了下来,没料到第二次考试的题目竟然没有更换,于是我被高分录取,成为军官学校的军官。这真是一个奇迹。

在军中读书是很苦闷的,完全要靠自己。有很多人问我将来要做什么,我一贯地回答将来要「当和尚」。想当和尚,就要读佛经,然而在四十年代的台湾,不容易看得到经书,所以在那段时间我读了许多的文学作品,包括翻译文学、古典文学,以及哲学、社会科学之类的书籍。一直到现在,我还很感谢台北市立图书馆,因为他们有一辆巡回图书车,我每个星期都会借十几本书,经过一年,该馆中的藏书我大概都读过了。这些书有中央文物供应社出版的书、商务印书馆的人人文库及翻译民俗丛书、启明书店的青年百科全书、文馨书店的文馨丛刊等等。另外,我还参加了由李辰冬教授、赵友培教授、以及其它几位师范学院的教授所合办的文艺函授学校,开始练习写作,作品函盖了新诗、小说、散文。同时,我也尝试着投稿,那时候的稿费比我当少尉所拿的薪饷还多一点,所以我常被人敲大头、请客。

就在此时,我接触了儒家的思想。当时香港王道先生编的《人生》杂志,经常刊登钱穆、牟宗三、徐复观等人的文章,我很认真地学习朱子、王阳明等学者的思想,也为该杂志写文章。那时我二十多岁,深受王道先生的器重,他经常写信鼓励我,并且寄给我很多书。那段时间,我过得很充实,虽然人在军中,心里却仍然想着要做和尚,经常与一群儒家学者谈论佛教。现在的儒家学者,大多与这一批前辈有些渊源,例如鹅湖学派的人,大概都跟他们有关。 (发布者: 欢迎投稿,网站:无量光佛教网讨论请进入:佛教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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