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一日曰:公不必他往,愿同老伏牛,是所望也。予曰:观师佛法机辩,不减大慧。见居常似有风颠态,吟哦手口无停时,谓何?师曰:此我禅病也。初发悟时,偈语如流,日夜不绝,自是不能止,遂成病耳。予曰:此病初发时,何以治之?师曰:此病一发,若自看不破,须得大手眼人痛打一顿,令其熟睡,觉时则自然消灭矣,我初恨其无毒手耳。岁暮,师知予新正即往五台,乃以诗送之,有“云中狮子骑来看,洞里潜龙放去休”之句。问曰:公知否?予曰:不知。师曰:要公不可捉死蛇耳。予颔之。向来禅道久无师匠,及见光师,始知有宗门作略。 山阴国主问予二亲在,乃赠二百金为终养资。予谢曰:贫道初行脚,自救不了,又安敢累二亲乎!因让致光师。 三年乙亥 予年三十,正月自河东同妙师上五台,过平阳,师之故乡也。师以少贫,值岁饥,父母死,葬无殓具。至是山阴与一二当道助之,予为卜高敞地为合葬,作墓志。师俗姓续,居平阳东郭,盖春秋续鞠居之后也。 太守胡公号顺庵,东莱人,闻予至寓城外,欲一见不可得。及予行,公送邮符。予曰:道人行脚有草屦耳,焉用此?公益重。及予行,公后追之,至灵石乃见,同至会城,留语数日,差役送至台山。于二月望日,寓塔院寺。大方主人为卜居北台之龙门,最幽峻处也。以三月三日,于雪堆中,拨出老屋数椽以居之。时见万山冰雪,俨然夙慕之境,身心洒然,如入极乐国。 未几,妙峰往游夜台,予独住此。单提一念,人来不语,目之而已。久之视人如杌,直至一字不识之地。初以大风时作,万窍怒号;冰消涧水,冲激奔腾如雷。静中闻有声,如千军万马出兵之状,甚以为喧扰,因问妙师。师曰:境自心生,非从外来。闻古人云:三十年闻水声,不转意根,当证观音圆通。溪上有独木桥,予日日坐立其上。初则水声宛然,久之动念即闻,不动即不闻。一日坐桥上,忽然忘身,则音声寂然。自此众响皆寂,不复为扰矣。 予日食麦麸和野菜,以合米为饮汤送之。初人送米三斗,半载尚有余。一日粥罢经行,忽立定,不见身心,唯一大光明藏,圆满湛寂,如大圆镜,山河大地影现其中。及觉则朗然,自觅身心,了不可得。即说偈曰:“瞥然一念狂心歇,内外根尘俱洞彻,翻身触破太虚空,万象森罗从起灭。”自此内外湛然,无复音声色相为障碍,从前疑会,当下顿消。及视釜,已生尘矣。以独一无侣,故不知久近耳。 是年夏,雪浪兄北来看予,至台山,不禁其凄楚,信宿而别。冬结一板屋以居。 四年丙子 予年三十一,春三月,莲池大师游五台过访,留数日,夜对谈心甚契。 是年予发悟后,无人请益,乃展《楞伽》印证。初未闻讲此经,全不解义,故今但以现量照之,少起心识,即不容思量。如是者八阅月,则全经旨趣,了然无疑。 秋七月,平阳太守胡公,转雁平兵备,入山相访。静室中,唯餐燕麦<食*屈><食*畾>野菜虀耳。时下方正酷热,骖从到涧中敲冰嚼之。公见曰:别是一世界也!吾到此,世念如此冰耳。 是年冬十月,塔院主人大方被诬讼,本道拟配递还俗,丛林几废。庐山彻空禅师来,与予同居,适见其事,大苦之。予曰:无伤也。遂躬谒胡公,冒大雪往。及见,胡公欣然曰:正思山中大雪难禁,已作书遣迎。师适来,诚所感也。然竟解释主人,道场以全。固留过冬,朝夕问道,为说《绪言》。 开府高公,移镇代郡,闻予在署中,乃谓胡公云:家有园亭,多题咏,欲求高人一诗。胡公诺之,对予言。予曰:我胸中无一字,焉能为诗乎?力拒之。胡公乃取古今诗集,置几上,发予诗思。予偶揭之,方构思,忽机一动,则诗句迅速不可遏捺,胡公出堂回,则已落笔二三十首矣。予忽觉之曰:此文字习气魔也。即止之,取一首以塞白。然机不可止,不觉从前所习诗书辞赋,凡曾入目者,一时现前,逼塞虚空,即通身是口,亦不能尽吐,更不知何为我之身心也。默之自视,将欲飞举之状,无奈之何。明日,胡公送高公去,予独坐思之曰:此正法光禅师所谓禅病也,今在此中,谁能为我治之者?无已,独有熟睡可消。遂闭门强卧,初甚不能,久之坐忘如睡。童子敲门不开,椎之不应。胡公归,亟问之,乃令破窗入,见予拥衲端坐,呼之不应,撼之不动。先是书室中设佛供案,有击子。胡公拈之问曰:此物何用?予曰:西域僧入定,不能觉,以此鸣之,即觉矣。公忽忆之,曰:师入定耶。疾取击子耳边鸣数十声,予始微微醒觉,开眼视之,则不知身在何处也。公曰:我行,师即闭门坐,今五日矣。予曰:不知也,第一息耳。言毕,默坐谛观,竟不知此是何所,亦不知从何入来。及回观山中,及一往行脚,一一皆梦中事耳,求之而不得。则向之遍空扰扰者,如雨散云收,长空若洗,皆寂然了无影像矣。心空境寂,其乐无喻。乃曰:静(清凉书屋注:偈见《楞严经》卷六,“静”字经文作“净”)极光通达,寂照含虚空,却来观世间,犹如梦中事。佛语真不吾欺也! 岁暮拟新正还山,乃为胡公言台山林木,苦被奸商砍伐,菩萨道场将童童不毛矣。公为具疏题请大禁之。自后国家修建诸刹,皆仗所禁之林木,否则无所取材矣。 五年丁丑 予三十二岁,春自雁门归。因思父母罔极之恩,且念于法多障,因见《南岳思大师发愿文》,遂发心刺血泥金,写《大方广佛华严经》一部,上结般若胜缘,下酬罔极之恩,以是年春创意。先是慈圣圣母,以保国选僧诵经,予僭列名。至是上闻书经,即赐金纸以助。明年四月,书经起。彻空师游匡山,有诗十首送之。 六年戊寅 予三十三,刻意书经,无论点画大小,每落一笔,念佛一声。游山僧俗至者,必令行者通说,予虽手不辍书,然不失应对,凡问讯者,必与谈数语。其高人故旧,必延坐禅床,对谈不失,亦不妨书,对本临之,亦不错落。每日如常,略无一毫动静之相。邻近诸老宿,窃以为异,率数众来验,故意搅扰,及书罢,读之良信。因问妙师曰:印师何能如此耶?妙师曰:吾友入此三昧纯熟耳。 予自住山至书经,屡有嘉梦。初一夕宿,入金刚窟,石门榜“大般若寺”。及入,则见广大如空,殿宇楼阁,庄严无比。正殿中唯大床座,见清凉大师,倚卧床上,妙师侍立于左。予急趋入,礼拜立右。闻大师开示初入法界圆融观境,谓佛刹互入,主伴交参,往来不动之相。随说其境,即现睹于目前,自知身心交参涉入。示毕,妙师问曰:此何境界?大师笑曰:无境界境界。及觉后,自见心境融彻,无复疑碍。 (发布者: 欢迎投稿,网站:无量光佛教网,讨论请进入:佛教论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