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怀瑾先生:序说虚老年谱致净慧长老(2)

而当时所谓之“护国息灾法会”,举办地点是在重庆南岸狮子山慈云寺。法会共有显教与密教两坛。上午显坛,乃虚老所主持。下午密坛,乃贡噶呼图克图所主持。两坛盛况,正如俗言,人山人海,万头攒动者。如欲皈依显密

而当时所谓之“护国息灾法会”,举办地点是在重庆南岸狮子山慈云寺。法会共有显教与密教两坛。上午显坛,乃虚老所主持。下午密坛,乃贡噶呼图克图所主持。两坛盛况,正如俗言,人山人海,万头攒动者。如欲皈依显密两大师而得觌面亲授,犹比面见如来而亲得教诲者尤难。

我因随焕师,并有林子超主席及戴季陶先生之特殊因缘,每可在两上师稍暇之时,随时入室而亲聆参诲,且及兼闻诸多外间所不知之事。同时,因此而识当时参与法会而任虚老首座之显明法师。法师乃天台宗传人,后又代表中国佛协而参加青年军,为有识者之所敬佩。

三十年后,与其在台湾再见,我为其办赴美国弘法之事,继而就任美国纽约大觉、庄严两寺方丈。人生际遇因缘,真非思议所料。同时得遇献身战地而收养敌我两方孤儿之弘伞法师,及修黄教密宗之能海法师之师弟能是法师,与蒙古之安喇嘛等人。弘伞法师者,乃弘一法师之师弟,安徽人,闻系北洋时代之将官而出家。其人其行,卓荦不群,故与之交情颇笃。总之,当此战时陪都,有此佛教大法会之盛事,凡僧俗参方知名之士,云卷雾散,不期而遇,随缘来去者,大有其人。

如此法会,既为护国息灾而办,而身负抗日战争最高统帅之蒋先生,必须有所表示。故在法会中某一早晨,亲临拈香礼座,虚老特亦与之入室接谈。后闻蒋先生曾于宇宙生命缘起之说,特向虚老请益。而诸相关之士,皆不知问答机辩而作何言,只知虚老为重申彼此谈话内义,曾补写一信与之。此即后来在虚老年谱初版中所谓“答某巨公书”之一事,实乃著者当时,为避免政治信仰形式问题,而为当局者讳,称之为某巨公也。解放后再版,改为“答蒋公问法书”。此信大部分是照抄《楞严经》中:“性觉必明,妄为明觉;觉非所明,因明立所。所既妄立,生汝妄能……”等语,无怪此事再无下文,殊为遗憾。

盖虚老上人,偶或忽略蒋公生平是专参笃信“阳明禅”之学者。且在早岁,曾为其母王太夫人抄写《楞严经》,并受雪窦寺一老和尚所启蒙,印象甚深。故在壮岁以后,终身不蓄发。而每遭逆境巨变,必归至雪窦寺韬光而闭门反省。又在出任北伐总司令前期,曾皈依杭州灵隐寺之慧明长老,参学旨要,深受慧老所提示。慧老圆寂后,蒋公即目视云汉,未尝再与一般禅衲接触。但于平常早晚,皆端身正坐专修静虑两次,并无一日间断。有时陪夫人出入基督教堂,是否为公私和睦方便,则不得而知。但其平日以心得而传授学生者,即有“穷理于事物始生之处,研几于心意初动之时”、“生活的目的在增进人类全体之生活。生命的意义在创造宇宙继起之生命”等名言,颇皆自负已得见道之概。唯于心性本体之旨,疑情未破。末后牢关,向上一着,即如阳明先生,亦欠透彻,遑论余子。故蒋公虽得虚老此信,淡然置之,固所当然。此事犹似东坡与佛印之事,所谓:“病骨难支玉带围,钝根仍落箭锋机”,可为此一公案作为脚注。我今叙述及之,不得不将存于心之多年积愫,秉笔直书,并非不为尊长讳也。如虚老当时抄录蒋山赞元禅师答王安石语示之,想必当有截然不同之际会,惜哉!

又在法会期间,正当抗日圣战已过五年之际,两党并肩抗战,朱德将军受国府之命,出任第八路军总司令。其往昔行履,亦为高层参与法会者之所乐闻。朱德将军,字玉阶。早岁毕业于云南讲武堂,后任川军将领杨森(字子惠)部要职,为升迁事,与杨冲突有隙,几遭杀身之祸。袁师焕仙先生时任杨部军法处长,秘闻其事,即暗自赠银洋百元,促其离去。此事我在成都,亦曾闻师母言及。因此将军重返云南任职,又遭逢失意,曾面见虚老,意欲出家。虚老谓其非佛门中人,且赠银洋贰拾元,劝其他适。故由此出国而加入革命行列。事出有因,后来外间亦有传闻。但人有面询虚老与焕师,以求证实。二老皆顾左右而言他,不答所问,故亦随笔及之。

三、虚老嘱咐各行各的

此时,我虽随焕师与虚老聚首三四日,但须随时过江到重庆,处置俗事。山路崎岖,轮渡拥挤,昼夜身心均介于佛法与俗务之间,颇有劳倦之感。一日傍晚,赶上轮渡过江,恰于船旁得一座位,即欲闭目养神,不意江岸华灯,闪烁于开眼闭眼之际,忽尔进入醒梦一如之境,大地平沉,豁然夜空一体。唯天色虽黑,船已靠岸,即举足前行。忽见虚老亦孤身一人,走在我前。沿途坎坷不平,乱石烂泥犹多,我即趋步上前,手扶虚老右臂曰:“师父,太黑了,危险,我来扶你。”虚老顾我微笑,即脱臂而出,曰:“前路暗淡,你我各走各的,不必相扶。”只好依命同行,但加留意而已。及抵慈云山门,方各自回寮。此情此景,我在台湾以后,传闻虚老遭遇,方忆当时此话,岂亦偶中乎!

护国息灾法会后之两年余,在我国全民长期浴血抗战八年之结果,竟得日本无条件投降之事实。虽曰国际人事之变化,抑亦天庥中华而不致沦堕于魔手乎!然而外祸既息,同室阋墙之难方萌。“祸兮福之所依,福兮祸之所伏”,诚为万古至理名言。在此期间,我曾于成都、重庆,经云南而返乡探亲,且亲至南京观风。即于民国三十七年(一九四八)夏秋之际,转赴庐山天池寺之圆佛殿专修静虑,并思如何自处而得暂可栖身之域。秋后下庐山,再到杭州中印庵与通远师弟晤面,经其介绍而认识巨赞法师,并在灵峰寺借住。此处乃法师所主持之武陵佛学院,放鹤亭即在默林之中。同时,再由巨赞法师得识住在黄龙洞之印顺法师。彼二人者,皆为显教学者之义理法师,乃当今教下之僧才,实亦难能可贵者也。 (发布者: 欢迎投稿,网站:无量光佛教网讨论请进入:佛教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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