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只有连绵的沙丘。我对韩国人说:沙漠里太热,你们最好回去休息,我想自己散散心。他们离开了,只有黄狗还跟在我身边。它边跑边吐着舌头,脚印留在灼热的沙地上。我又开始拍照,心里已经猜到它是谁。 又来到那片丛林。前面就是熟悉的池塘,池塘里的水完全干了。我靠着一棵大树坐下,黄狗靠着我的腿躺着,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它伸出舌头舔我的手,我的手抚过它杂乱的绒毛。刹那间,我闭起眼睛,泪水流上脸颊。半年你就老了,可你还记得我。或许不需要记忆。两个身体如果藏着前世的缘份,即使相互等一千年,相认也只在瞬息之间。 坐了很久,黄狗忽然直起身子,死死盯住左边的树林,发出警告的低吼声。我急忙端起相机,用长焦头镜朝前方察看。只见树丛中蹿出5只野狗,呈半圆队形包抄上来。等它们来到50步外,黄狗挣脱我的手,嗖地冲上去。我来不及多想,也拎着相机跑了过去。野狗们迎上前,同黄狗搅成一团,然后一起转身,从四面扑到我的身上。混乱中,我毫无还手之力,只把相机高高举过头顶,胡乱摁了几下快门。奇怪的是,众野狗没有撕破我的衣服和皮肉,落地后,便打着转去嗅那只黄狗,黄狗也伸了鼻子使劲地闻它们。不一会儿,它们双方似乎认定了彼此的友好身份,把我撇在一边,撒着欢在林间追逐。我站在原地,等黄狗玩够了回来,可它没有。它跟野狗们越跑越远,消失在丛林深处。 弗罗斯特的诗里还有另一个词汇:house(房子)。我想,这house离丛林不会太远。当年建桑耶寺的时候,寺院的整个布局是按照曼陀罗(坛城)的形状设计的。寺院正中的大殿代表宇宙的中心,四周的殿堂代表四大部洲和八小洲。 1998年6月,我同小和到滇藏交界的卡瓦格博(梅里雪山或太子雪山)调查。在通往明永冰川的密林里,我又看见阴间的小房子密密麻麻排列在路的两旁。往前再走个把小时,就是4个月以后发现中日登山队员尸体的地方。当地一位乡长告诉我们:许多藏人来此山朝拜,是为了祈求死后能转生到这块圣地。他讲这番话的时候,我们正坐在一棵核桃树下。夜幕中,卡瓦格博沉默地矗立在身后。我用眼睛追逐萤火虫在枝丫中间划出的光亮,心头却琢磨着两个地点的同一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