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法身’,是指其身具备一切佛法。‘报身’,是经过修心而获得的佛果之身。‘化身’,是指为普度世间众生而化现的各种身形。对法身所说之法,学人不可执着于言语音声文字;而报身化身随顺众生的特殊根机、因缘,所施予的适当的教化,也只不过是权便而非真法。这就是无所说,乃为说;有所说,未曾说。对此,熊伟有一段精辟的议论: ‘不可说’乃其‘说’为‘不可’已耳,非‘不说’也。‘可说’因须有‘说’而始可;‘不可说’亦须有‘说’而始‘不可’。宇宙永远是在‘说’着。无非‘它’‘说’必须用‘我’的身份始‘说’得出,若由‘它’自己的身份则‘说’不出。故凡用‘我’的身份来‘说’者,皆‘可说’;凡须由‘它’自己的身份来‘说’者,皆‘不可说’。但此‘不可说’亦即是‘它’的‘说’;‘它’并非因其‘不可说’而‘不说’【 《自由的真谛——熊伟文选》,中央编译出版社,1994年,33页。】。 哲学家的天职就在于说不可说之神秘,哲学家注定要领受‘不可说’的痛苦。而真正的哲学家就处于‘不可说’和‘可说’的转换层面上【同上书。】。哲学如此,禅学亦如此。 (2) 语势兼用是对言意之辨的深化 语势兼用的传释智慧,重在解决语言与实在之间的紧张关系。所谓传释,一般称‘诠释’,但诠释往往只涉及到传释者而未兼顾到受传释者。这里所谓‘传释’,是试图兼及传释者和受传释者之间既合且分、既分且合的整体活动。 言语机锋、棒喝交驰具有快捷无迹、利直对机的特点,不容丝毫犹豫思索,机锋相对,一发中的。禅师所用的文字和动作都是在时机成熟时,唤起他人觉悟的一种手段而已。当学人开悟时,和禅师会无言默契,这就是‘以心传心’。但‘以心传心’,并不意味着般若能够交流和传递。因为般若体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所以‘以心传心’只能理解成唤起他人的般若体验,引导其‘自证’。这种自证宗风是禅宗最神秘、最引人入胜、也是最难把握的层面。而自证却又是开悟的钥匙。 禅宗运用五‘言’说不可说,最终归结为‘语即默,默即语’的‘语默不二’。寓言也好,重言、卮言也好,都只是指叶为金的权宜之说,犹如化城、宝所皆为‘权立接引之教’,故学人须‘得鱼忘筌’。一如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中说的‘抽掉梯子’:‘我的命题可以这样的说明:理解我的人当他通过这些命题根据这些命题越过时(他可以说在他爬上梯子后把梯子抛掉),终于知道这些命题是没有意义的。’当我们通过这些拳掌之说到达自由无碍的境界时,这些经教、说法都是没有意义的。这从终极的意义上说明了语言的工具性,是魏晋以来‘言意之辨’的进一步深化。 2. 诗思相通的诗性智慧 (1) 诗思相通对说不可说的理论贡献 无论是婉转的‘说’(玄言、无言),还是直接一些的‘巧说’(寓言、重言与卮言),不可说的东西,毕竟还是‘说’了。但是,这种‘说’与一般的平铺直叙相比较而言,则更具诗意与禅韵。 强调‘证悟’,是佛家的共识。原因在于人类一般认识工具和媒介具有局限性和相对性。必须寻找一种特殊的认识途径,‘由迷转悟’,‘转识成智’,领悟佛家的终极真理,达到主体与本体的冥合。但对此一问题,各家各宗有不同的方式。由慧能开始的南宗禅,以特有的敏锐把认识固有矛盾展开,使之趋向极端,自觉地从‘第一义不可说’的悖论中脱离出来,别寻出路,提出‘亲证’、‘顿悟’之说和机锋、棒喝的手段,并充分重视了诗化的审美意识的认识论意义,从而推进了佛家排遣常人认识的认识理论的完善和发展【萧萐父:《佛家证悟学说中的认识论问题》,《吹沙二集》,巴蜀书社,1999年,295页。】。 禅宗以其坚持‘即心是佛’,‘以心传心’、‘不立文字’,‘第一义不可说’,因而以更尖锐的形式,提出并深化了佛学特有的关于‘静默’的认识问题。‘第一义不可说’,是一个悖论。为逃出困境,禅宗采取了各种‘应机接化’的方法,以及公案、机锋、棒喝等传释方式,都是对佛家‘表诠法’与‘遮诠法’认识理论的拓展和深化。而从人类思维方式发展的内在逻辑演变而言,逻辑思维、直觉思维与形象思维在互斥中互补,这种必然的趋势在禅宗的展开过程中得到了鲜明的体现和最终实现。它在人类认识史上留下的宝贵思想遗产和透显出的哲思妙慧,其中有与现代人的心智相通相融之处,对我们今天的哲学理论构建与探讨均不无启迪: ‘语言’是‘诗意的’,‘思想’同样也是‘诗意’的。‘思想’不是‘知识’,不是逻辑形式和实物表象的‘结合’,‘思想’要把握一种‘意义’,是对‘意义’的理解。——‘思想家’是‘传信使’、‘预言家’,他揭示一种‘信息’,揭示一个‘世界’【叶秀山:《思.史.诗——现象学和存在哲学研究》,人民出版社,1988年,11页。】。 思与诗具有本源性的相通。现代西方哲学在经历了漫长的传统理性的统治之后,终于超越了理性的知解,而重新回到了本源性的诗化哲学。体验本源性的诗性语言,为我们构建了一个意义世界。从这个意义而言,禅宗的诗性语言与现代西方哲学的诗化倾向具有形式上的趋同性。当然,这种趋同仅仅具有某种表面的意义。因为禅宗的诗化语言,并不是建立在类似西方明晰性的语言分析(历时性)的基础之上的。也就是说,现代西方的诗化哲学是对原初本源性的诗化哲学、以及后来占主流传统的理性哲学的否定之否定。而中国却缺少西方的一个历时性的环节,始终停留在带有模糊性、浑沌性、未经分化的诗化层面。它其后的发展流变已然证实了这一点:强调‘不立文字’的禅宗,强调‘以心传心’的禅宗,最后却走向了不离文字的文字禅,最终使禅宗流于狂禅、口头禅而渐趋衰微。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不能否认,禅宗的诗化倾向对价值世界揭示的历史意义,不能否认其对现代哲学构建的现实意义,更不能否认人类思维表现的共通性和趋同性。 (2) 诗思相通对语默悖谬的深度化解 语默悖论,实际上关涉到宗通与说通、体知与认知、智慧与知识、不可说与可说、无语与有语、遮诠与表诠的关系。萧萐父先生指出:‘认知与体知是什么关系?是相反、相斥的关系?还是互动、互补的关系?康德花了一生功夫,写出了三大批判,把理论理性、实践理性与审美直观三者的功能与作用范围,加以严格区分。于是,形而上学如何可能,不可说的东西如何能说,在西方,成为哲学上长期悬而未决的大问题。如果再扩大来想,近代以来人类哲学发展的大势,大体可以分为两条路线:科学主义与人文主义、实证主义与非理性主义,长期对立,得不到会通。’而禅宗经过长期发展而形成的禅语言学,对遮诠与表诠、无语与有语、知识与智慧的关系都进行了会通【萧萐父:《吹沙纪程》,上海文艺出版社,1988年,163~164页。】。可以说,康德三大批判没有解决的问题,在禅宗用直觉思维、诗性智慧与艺术语言得以解决。因而,禅宗史上对语默悖论的阐释具有重要的哲学价值。 (发布者: 欢迎投稿,网站:无量光佛教网,讨论请进入:佛教论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