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怀谨:观心—万缘放下(5)

人多半在半夜睡醒,眼睛尚未张开的那一刹那,丝毫不起日常其他的杂乱思想,此即“夜气”得到适当的安养。所以孟子很重视善养“平旦之气”。“平旦”,是指天未亮、刚刚亮时。此时人这一觉才睡醒,眼神未睁,心中坦
  人多半在半夜睡醒,眼睛尚未张开的那一刹那,丝毫不起日常其他的杂乱思想,此即“夜气”得到适当的安养。所以孟子很重视善养“平旦之气”。“平旦”,是指天未亮、刚刚亮时。此时人这一觉才睡醒,眼神未睁,心中坦然,无所挂虑,身体好像不属于自己,人躺在被窝子里很舒适,懒得移动,懒得出来,嗨!这是心中无念的一种境象,你说是睡吗?醒了!醒了吗?此身又若有若无,好像无我,舒坦极了。

  我们年轻的时候,一觉睡得安稳。浑身舒服,早晨要起来读书,却想钻在被窝里头睡懒觉,那个味道,就是“平旦之气”所形成一种生理心理调和的现象。另外,孟子因学生公孙丑问,如果孟子能干到齐国卿相的高位,动不动心?孟子乃说他自己“四十不动心”。这些都是与我们修养有关的重要课题。

  那么,孟子讲修心养性,讲得最好的是哪里?就是“尽心篇”所说的“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

  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谓神。”这一段将养气与尽心合在一起,立了六个修学的程式。

  像我们现在打七,大家做到了“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了吗?你真的一心向道、以“道”为法喜吗?大家在这里,慢慢从动中静中去体会,以无所得之心,让此心不向外驰求,自然而然安住本位。“可欲之谓善”,就是心中法喜充满,一心向道,行住坐卧,待人处事,无不合于道,教你丢也丢不掉。并且,“有诸己之谓信”,“有诸己”的“己”,就是自己;你无为的功夫做得好,自然身心安祥,感觉轻安,“有诸己”,那种知道相应的初步现象到自己的身上来了,这是“之谓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有了消息,而自己也亲身体会,能够自信自肯。

  这是开始的第一、第二步,到这里行吗?---“充实之谓美”,由此仍须更进一步,身体充实,气机充实、心也充实,同时见地也到了。“充实”这个境界,天上地下,什么学问自然而知,无师而知,“不思而得,不勉而中”,无所不通。我平常不是跟你们讲,我真的读书比你们多吗?我读每部书象读小说一样,翻过去就知道,读了前面晓得后面,平常拿到书一翻,以前读过的。几时读过?也可说是前辈子读的,但那又怎么来的呢?“充实”而来。乃至还要扩而充之,达到“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的境界,这个光辉不是你顶上放光,身上放光,而是心中的光明智慧,自己通达了,无所局限。接著下一步更不要讲了,你们不懂。“大而化之之谓圣”儒家讲圣,等于佛家讲佛一样,也就是心。然后,“圣而不可知之谓神”,那便到了不可思议的极致境界。

  不可为而为

  你不要看我们孟夫子,好像一天到晚想做官,到处乱跑,到处求人。不简单哪!他宁可给人家骂,认为他在攀权附势、求名求利,其实他正有一副悲天悯人、救世利众之心。在那局势纷纷、战事频频的乱世,人们都忘了心之根本,行不由径,这实在令人看不下去了,所以才自讨没趣,东西奔走各国之间,大声疾呼,尽一份心。这么来说,儒家的圣人,可也不比佛家简单呢!否则孔子跟孟子难道是那么不知天高地厚、那么笨吗?连这一点都还看不通,好像那各种狗在街上跑失了,找不到家,变成野狗,灰头土脸地,连大便都吃不到,到处人家喊打,“戚戚惶惶如丧家之犬”;没有人养、没有人要,冬天到了还要给宰来炖狗肉吃。孔孟就是专干这种事,他们走这个路子,所为何来?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也。他们也晓得这个时代、这个世界救不了,但是救得了也好救不好也好,就是那个样子,不改其志,拼命地叫!拼命地喊!你们不要睡啊!醒醒啊!房子要倒了啊!不要乱搞啊!可是讲了硬是不听,不听,你把我杀了也没关系,人反正要死,何足惧哉!白居易的诗句说得好:“饱暖饥寒何足道?此身长短是虚空”,活得久、活得短都是一样;路上埋尸、同寿终正寝又有何差别呢?所以,你看看我们的老祖宗、前辈圣人的行处,那比一般宗教主义还难,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正是菩萨的伟大行愿!

  顶天立地大丈夫

  总而言之,做人的第一步,要从“治心之学”行起。于此,若以佛法来说,那更高明一层了。这个心到底怎么治呢?佛在《金刚经》已将之分成三段告诉你:“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不可得中就是这么得!怎么讲,?过去已过去,未来还没来,现在--“啪”(师以香板击地),没有了!一切放心,这就是平旦之气,不就好好的吗?“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就在这一下,“啪”--又击香板一声,这一声过后车水依旧车水,马龙依旧马龙,房子仍是房子,我还是我,顶天立地,了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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