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藏区果洛一带,广为流传着一个有关老喇嘛的笑话,是否真实也许并不重要,但我却觉得这也许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一位很少出门的老喇嘛,乘坐长途汽车到成都。在老喇嘛下车的一刹那,老喇嘛仿佛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一个与他一生的生存环境都完全不同的世界。
草原上的宁静与安详没有了,到处都是嘈杂与喧闹,密密麻麻人群,犹如秋天河滩上的虻蝇,汽车比草原上牦牛还多,往来穿梭,攒动的人头犹如草地上暴雨前慌忙的蚂蚁。
老喇嘛被这一幕惊呆了,他怀疑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死去,进入了中阴界。当他看到了那些浓妆艳抹的汉族女人时,他更加的肯定了自己的判断,那不就是传说中的容貌美丽而又生性残忍的罗刹女吗!
老喇嘛赶忙拿出了自己的铃杵席地而坐敲打起来,念诵起了《中阴救度》的祈祷文:嗟我今入中阴,妙明净光当证,纵有惊惶恐怖,我观之如幻境……
每一次故事讲完了,伴随着的总是讲述者和听众的前仰后合和难以抑制的大笑,这位老喇嘛似乎成了藏族人自己落后于汉地物质文明的一种自嘲的代表,老喇嘛本身也成了藏族老一辈人老土与愚昧的化身。
这个故事,我反反复复的听了许多遍。开始时,总是有些厌烦,但慢慢的在藏地呆久了,我也渐渐的适应了这种反复倾听同一个故事的习惯。
有一次我和一位年轻的藏族喇嘛一起到县城去买一些生活用品。晚上,我们住在了同一个旅馆的房间里。刚好有电视,我看了一些新闻,整整有将近一年没有看电视了,那些原来令人生厌的广告节目也变得很精彩。厌倦与新鲜原来只和自己的心有关,我真实的感受到了。
那位喇嘛听不懂汉语,跟着我看着热闹,当电视出现了英国辣妹组合的劲歌狂舞时,这个喇嘛问我“这些跳舞的女人,都是鬼吧”。我说“不是的,这些女人都是我们汉族很多人心目中最美的女人”。“不是的,你骗我,她们肯定是鬼”,他不相信。经过我的反复解释,喇嘛终于肯相信我说的是真实的,但在他的眼中,我仍旧清楚的看到闪烁着的疑惑。
一年秋天,和我一起住在寺院汉族禅修院的师兄因为有事离开了。空空荡荡的院子只留下了我一个人,开始的两天真的感觉到很孤独,那种冰冷而沉寂的孤独。白天只能看到飞过天际的雄鹰,夜晚只能听到附近山上偶尔传来的狼的叫声。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渐渐的适应了这种孤独,坐在床上透过小小的玻璃窗凝视着湛蓝的天空,时间与空间仿佛已经凝固了,那颗我曾经费尽心机要降伏的狂乱的心,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留下静静的一池秋水,清清楚楚的映照着天上的流云,了无痕迹……
不知不觉中十个月过去了,我依依不舍的从这种生活里走出来。
早上,我在收拾回内地的行装,累了就坐在院子里,遥望远处的群山。没有一丝垢染的湛蓝的天上飘着几朵白云,院子门前的小河静静的流淌着,下游是很大很大的一片草滩,对面的山腰上,一位藏族牧人骑着马踱步,懒懒得看着山谷里的在静静的吃草的牛羊,上游山谷深处的禅修院里生起了袅袅的炊烟,早课做完了,禅修士们正在吃午饭……
挥手告别了送行的喇嘛,我坐进了破烂不堪的长途汽车。车里的空气污浊,阳光透过沾满泥土与灰尘的车窗玻璃照进来,虽然有些恍眼,但身上暖融融的。汽车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颠簸的开着,身体伴随着车子不厌其烦的转向而倾斜,窗外的景物无聊的重复着,在不知不觉中,我沉沉睡去。
突然,我被人声惊醒,揉了揉迷蒙的眼睛,不知道身处何地。那些旅客们急忙地抓着自己的东西向车下赶。在那些乘客的推推搡搡中,我下了车,哦,已经到成都了。
一天的路程,不论是从外境还是内心,都好象是经历了一个世纪的变故一样,草原的宁静变成了都市的喧嚣,湛蓝清澈的天空也早已变得灰蒙蒙的,取代了憨厚纯朴牧人笑容的是都市人紧张麻木的神情,真不知道这都市的繁华与精彩到底给他们带来了什么……
晚上,躺在旅店简陋的床上,我的耳朵在抗议,他实在是受不了这都市的喧嚣,在隐隐作痛,过了许久才好了一些。
回想着旅途前后的迥然不同的感受,我渐渐的理解了那个“可笑的”老喇嘛的感受,从内心深处理解了。
难道我们活着的人就没有活在中阴的幻境中吗?难道我们就不需要时时的祈祷上师加持我们远离对于中阴幻境的迷失与执著吗?
老喇嘛与那些嘲笑老喇嘛的那些人,谁的迷失更深,谁更可笑呢?
不管可不可笑,我愿意做那个老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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