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严法师:人格在寂寞中升华(2)

我是什么?我从何处来?又将往何处去? 我认识自己吗?认识些什么?认识了多少? 我为何生在天地之间,如何生在天地之间,天地之间如何使我生存? 我对我的周遭事物,理解了多少?理解些什么? 我是人?人应如何?

  我是什么?我从何处来?又将往何处去?

  我认识自己吗?认识些什么?认识了多少?

  我为何生在天地之间,如何生在天地之间,天地之间如何使我生存?

  我对我的周遭事物,理解了多少?理解些什么?

  我是人?人应如何?我已如何?

  我觉得人生是痛苦的还是快乐的?痛苦何处来,快乐何处去?自知有苦乐,也能知道他人有苦乐吗?

  我生于天地之间,对天地之间的一切万有,理解了多少?理解了些什么?

  像这些问题,任便举出一个,必将无以回答,即使勉强回答,此一答案的分数,必也少得可怜!即使是集古来的大宗教家、大哲学家、大科学家,数千年研究的大成,也只说出了一点一滴、片鳞半爪而已。释迦世尊,虽称正遍知觉,但其所觉的形上境界,乃是唯证乃知的,乃是不假言说的,我们凡夫,自也无法从佛教的经论之中找到本末究竟。此一本末究竟或事物终始,仍须吾人从寂寞之中去开悟出来。

  伟大的人物,都是从寂寞中来的,也唯有从寂寞中来的人,更能值得人们的尊敬。像西洋的哲学家中,斯宾诺莎甘于磨镜的寂寞,尼采甘于病痛的寂寞,其余如霍布士、笛卡儿、洛克、莱布尼兹、休谟、康德、叔本华等,皆甘于独身的寂寞。中国自颜回以下,贤哲之中,甘于陋巷布衣的寂寞者更多。纵使学优而仕,身居显要,但他们总是耿介质直,不阿不求,从政是为兼善天下而已,正是学以致用的表现。唯于伟人之中,寂寞一生者之精神作用,远较及身闻达之流,更能使人崇敬与向往,却是一个事实。这在宗教的行谊之中,尤其明显,一个高僧,只要能有彻底放下的决心,他们对于寂寞的生活,必能甘之如饴,世人视之为枯槁,他们住之如春风。因为一个真正的宗教家,特别是一个佛教的僧人,他们虽以出世为宗旨,却以入世为手段,他们的彻底放下,为的是要绝对的承当,若不先做去人欲而存“天理”的工夫在前,自也无法担起自救救人救众生的重任在后。即使一个高僧,未尝真的在其一生之中,度尽一切众生,但却愿于生生世世,尽未来际,直到度尽众生为止,正因有其弘愿之所在,他们虽然枯坐于水边林下,亦同于心包太虚而与一切众生谈天说地了。近代的佛教界中,有一位弘一大师,他于出家之后,总是隐藏,总是甘于过他寂寞的生活,他在生前,著作无多,化众甚少,但其若有所言,必是悲悯恳切之词,必能语语感人,故到目前为止,不论僧俗,凡是知之者,谈起弘一大师,总会肃然起敬,这就是受他那种卓拔的人格所感。那种卓拔的人格,却是从寂寞的生活中,贞凝而成的。

  一个甘于寂寞的人,根本不会想到寂寞的问题。人在单独的时候,会觉得寂寞,有了一个朋友交谈,便不寂寞了;一个甘心与寂寞为友的人,却将一切寂寞中的人当作自己的朋友,他将全部的心力,放在寂寞的朋友身上,为之发掘问题,并为想出解除问题的方法,以期拯救,以期安顿。因为凡人皆在寂寞之中而又不忍甘于寂寞,不甘寂寞的人是愚痴的,也是痛苦的,所以凡人皆在他的拯救之列,凡人皆是他所关心的朋友。那么试问:能以一切人乃至一切众生为朋友的人,他会感到寂寞吗?当然是不会的。

  若想甘于寂寞,确非轻易之举,如果以甘于寂寞作为来日的晋升之资,期以十年寒窗,换取来日的衣锦荣贵,那是流俗的,那不叫作甘于寂寞,而是做的投资生意。离俗而处者,固为甘于寂寞的人,一个真能甘于寂寞的人,却并不一定要离群独居,像美国的林肯,像印度的甘地,都是寂寞的人。寂寞者不会考虑到自己的问题,他只希望同情一切人,了解一切人,并愿为一切人乃至一切众生承担问题而解除问题,他是忘我的,即使一切人乃至一切众生都把他当作敌人来攻击,他也必能在所不计,人皆以他为敌人,他却仍以朋友乃至慈母的心怀来爱之护之。所以佛教主张学佛者,应先空去一个我的观念,然后才能进入佛法的圣阶,因为人欲皆由我的观念而来,有我就有人欲,有人欲便不能甘于寂寞。

  寂寞是可贵的,愿将此一短文,献给正在寂寞中的人。

 

  (一九六二年十一月于美浓,刊于香港《人生》杂志二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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