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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赚钱以及把钱花出去所获得的，有时只是一种方便，而非幸福。 比如买车与备好手机，好处就是把一个人很快地从甲地运到乙地乃至庚地辛地，还能及时和很多人谈话并听取他们的意见。简言之，可以办很多事，但不一定和幸福有关。坐车幸福吗？如果不论效率，于在家坐沙发无甚区别。打手机更谈不上幸福，他不是抽大烟与吃饺子，虽然有人站在马路上欣欣然以手机通话，仿佛幸福。 毛主席做了许多事情，但必定不是拼命打手机以及开车游走所成，乾坤在手岂不比爱立信在手更好？就是羊毫在手糖块在手乃至小人书在手也比方向盘在手更愉快更安全。因为前者乃享受，后者是劳役或伪享受，与幸福无关。 有人说国外流行这样的口号：“少赚一点，少花一点，少病一点。” 二 人有时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 如果把一个人的消费愿望摊开，广告引导占三成，如名牌之类；模仿他人占三成，比如对中产阶级生活方式自觉不自觉的模仿；还有三成是实践童年以及青少年时期未遂之愿。在此，潜意识发生作用；人本能的满足只占一成，饮食男女而已。 于是，日日觥筹交错并不幸福，因为广告引导与追随潮流所满足的只是转瞬即逝的虚荣心，证明他已经成了某种人，证明完了也就完了，无它。而满足童年的愿望属于今天多吃几个包子填充往年某日的饥饿，满足的只是一种幻象。而本能的满足，只需一箪食、一瓢饮，一位贤惠的女人和一张竹榻。 但人们不甘心于简朴，虽然简朴离真理近离虚荣远。人用力证明自己是重要的，于是用十分的努力去满足一分的愿望，然而，这与幸福无关。 三 如果有钱并有闲，想从食色层面提升并扩展自己的幸福，需要文化的介入。或者说，文化限制着人的幸福。尼采说：“我发现了一种幸福——歌剧！”对于古典音乐无缘的人，歌曲则不是幸福，你无法领受《图兰朵》中“今夜无人入睡”带来的试听圣餐。明仁天皇迷恋海洋微生物，丘吉尔迷恋油画，爱因斯坦迷恋小提琴，是大幸福，也是文化上的幸福。他们也是有钱的人，但倘无文化，也只能蹈入口腹餍厌之徒。 一些有钱人易烦恼，因为他们的消费与性格有关，与文化无关；与面子有关，与愉快无关；与时尚有关，与需要无关。 四 不久前，我假道太行山区远游，见那里的农人希望到年底添一头驴或牛，以帮助运输和种地，到了县城，酒桌上争说当科长或两室一厅的住房。在北京，听朋友交流打高尔夫球的体会。而到了深圳，几位巨富比较各自的健康状况，甘油三酯，高密度脂蛋白，胆固醇，后者在每公升血液中多一毫克，心肌梗塞的发生率会下降百分之三。 我想到，太行山农人的甘油三酯和胆固醇一定会让深圳的富豪倾心。目前在深圳这座人均年龄最轻的城市，高血压、高血脂和高血糖的发病率居全国第一。 有时，人只为温饱而工作，没有办法去为幸福而谋划。因为谋划的结果大多是财富或满足，离幸福仍然很远。 五 为什么穷人离幸福很近？ 如同朴素离美很近那样，穷人的愿望低而单纯。人在风雪路上疾走，倘遇暖屋烤火，是一种幸福。把汗湿的鞋垫抽出来，手脚并感炉火的温暖，与封侯何异？这时，倘有一杯热茶和点心，更让人喜出望外。这样的例子太多。如避雨之乐，推重载之车上坡，幸无顶风之乐，在街头捡到一张旧报纸，读到精妙故事之乐，在快餐店吃饭，忽闻老板宣布啤酒免费之乐，走夜路无狼狗尾随之乐。穷人太容易快乐了，因为愿望低，“望外”之喜于是多多。有钱人所以享受不到这些货真价实的幸福，是因为此类幸福需风雪、推车、捡报纸以及走夜路这些条件。 穷人的幸福，差不多是以温饱不逮为前提的，满足了温饱，幸福将变得吝啬，它的价值又升高了。除非你有意过一种简单的生活。 六 贫穷离幸福很远，财富离幸福仍然很远。臻此，前者需要机遇及韧力，籍外力者多。后者则需要仰仗心灵的纯洁和情操的醇厚，靠内力实现。（文：鲍尔吉·原野 ） 编辑：隐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