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梁启超还是太虚大师,他们虽然都主张佛学高于西学,但并不全盘否定西学,而是认为在有限的范围内西学还是有其合理性的,或西学与佛学的某一方面是相类似的,比如,太虚大师在对西方哲学和佛教唯识学作了比较后说:“休谟、柏克莱以至现代之罗素,乃承认感觉者为事实,而近乎佛教前五识之唯识论。而詹姆士纯经验之意识流,始近乎第六识之唯识论。叔本华之盲目意志,及柏格森之生命流始近乎第七识之唯识论”,但是,西方哲学中却缺乏与佛教第八识“阿赖耶识”之最高唯识论相类似的学说。梁启超也认为,佛学总的来说要高于西方心理学,但“若就心理构造机能那方面说,他们所研究自然比不上西洋人”,这种在佛学高于西学的总前提下有限度地承认西学甚至认为西学在某些特定的方面要超过佛学的温和看法是比较接近于事实的,也是比较容易让人接受的。不过,中国佛学界也有一些极端的看法认为,与佛学相比,西学简直一无是处,完全是错误的,比如佛学家周叔迦(1899-1971)在《佛教唯识主义》一文的结语中说:“凡世间一切哲学科学,都是研究这并容、生灭、转变的情形,而认为这并容、生灭、转变是决定依附在实体上的,这是极大的错误。”这里的“世间一切哲学科学”显然包含甚至主要就是指西学。 介于上述温和和极端观点之间的还有一类看法认为佛学可以帮助提升西学,比如对于作为西学之一的科学,孙中山先生说:“研究佛学可佐科学之偏”,近现代哲学家李石岑也说:“我以为佛学的提倡,不特于对科学毫无抵触之处,而且能使科学的方法上加一层深密,科学的分类上加一层正确,科学的效用上加一层保证。”总之,佛学高于西学的论调有多种不同的语境和形态。不过,最能体现佛学高于西学的还是孙中山先生所说的那一句经常被和尚作为标语贴在寺院墙上的话:“佛教乃救世之仁,佛教是哲学之母。”既然是“母”,能不“高高在上”吗? 本文无意于审查佛学异于西学或佛学高于西学的种种观点是否正确(平心而论,有些观点是难以服人的),更无意于在这些观点之外再对佛学与西学作一比较,笔者只是关注体现在这些观点中的中国佛学家们对待佛学与西学的态度及其产生的效应。中国佛学家们在提出佛学异于西学或佛学高于西学的观点时,似乎并没有太明显的贬低西学的意思,他们只是抬高了佛学的地位而已。在他们看来,无论是在理论上还是在逻辑上,佛学都是自足的,无需依傍西学来展示自己。人们通常所说的佛学博大精深就是指佛学的高度自足性,比如康有为说:“佛学之博大精微,至于言语道断,心行处绝,虽有圣哲,无所措手,其所包容,尤为深远。”试想,如此“博大精微”、“包容深远”的佛学还用得着援用西方学术话语来为自己张目吗?欧阳竟无的那一句“佛法就是佛法,佛法就称佛法”真可谓是斩钉截铁,响遏云霄的“狮子吼”,彻底喝退了西学对佛学的入侵,阻断了西学入侵佛学的一切理由和通道。如果说,中国史学和中国儒学等中国学术在面对西方学术时信心不足、自矮三分的话,那么,中国佛学在面对西方学术时则完全是信心爆棚,有与西方学术决一高下之勇气,比如,以研究和弘扬佛教唯识学为已任的欧阳竟无就认为,“佛教中的唯识学思想,无论从逻辑上、理性上还是文本架构上,都一点也不输于西方思想,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是乎,他便想通过研究和弘扬唯识学来求得中西思想之平衡,反抗当时已初露端倪的西方‘文化霸权主义’,以显示中国思想乃至东方思想的独立性和独特性,从而挽回中国人乃至东方人在思想上的面子。”不难想见,在这样一种心态的障蔽下,西方学术话语是绝对进不了中国佛学的,以至于时至今日,尽管中国学术的大片领地已为西方话语所殖民,但中国佛学依然还是一个独立自主的王国。不过,最近也有一些“异动”出现,这就是有一些学者将佛教唯识学与西方的想象学相“对应”,比如倪梁康就撰文指出,唯识学“这个学说与胡塞尔在上世纪初所创立的意识现象学非常相似,……在一定的意义上可以说,现象学是一门现代版的唯识学。……唯识学的‘万法唯心’之主张,同时也就意味着‘现象学的最高原理’,它在胡塞尔那里是指:‘始终进行纯粹直观的把握,永不进行源自概念的构造’。 ……现象学排除任何超越于意识的预设,悬搁任何无法在意识中被给予的构想。……这个思考的方向实际上也就是唯识学的思考方向。唯识学的根本主张也可以归结‘唯识无境’。它意味着,除了心识的变化显现之外,没有任何超越意识的存在,没有任何外在于意识的对象。而且还可以更进一步,除了心识活动的规律外,不存在其他的义理。”这段话为了将唯识学与现象学进行“对应”,完全曲解了唯识学(或者倪梁康没有理解唯识学)。唯识学并不是象倪梁康所说的那样“除了心识的变化显现之外,没有任何超越意识的存在,没有任何外在于意识的对象”,因为唯识学将宇宙万法分为“五位百法”,而这“五位百法”并不都是归结为“心识”的,至少其中的“无为法”就是“外在于意识的对象”;如果“五位百法”都归结为“心识”,那么,唯识学中的“转识成智”就没法进行了。总之,唯识学与现象学并不是一回事,唯识学象佛教的其他思想体系一样,属于心性论、解脱论的范畴,这在包括现象学在内的一切西方哲学中都是不曾涉及的。还有学者将藏传佛教中的“大圆满”与海德格尔的“四维时间”进行“对应”,亦欠考虑,这里就不细说了。窃以为,现在学界虽然存在诸如此类的一些“西佛对应”的“异动”,但这都只是极个别圈外学者的“好奇”行为,中国佛学界本身很少有学者这样做(比如倪梁康实际上是现象学研究专家),因而这样的“西佛对应”不但多有谬误,而且力量也小,没多大市场,不足以造成中国佛学被西学“殖民化”的局面。(信息来源:摘自《灵山海会》) 编辑:纤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