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率多大?” “百分之十会活。” “百分之十会活?你怎么不说百分之九十会死?” “之前,有跟他类似的病人都好了,所以,我想,他还是有机会的。” “别再安慰我了,除非你也经历过不知自己的孩子是否能活到明天的那种煎熬。” 我不再说话。妈妈从此依然每天坐在烧烫伤中心门口等我,她有时好像在写什么,有时口中念念有词。只是每次遇到我,一定会问:“我儿子今天怎样?” “还是很危险”、“还在昏迷”、“差不多”、“再观察”、“植皮”、“还好”,所有我可以回答的话,我一直重复回答,每天看到这位妈妈,看到我都有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妈妈每天一直到晚上九点多,医院门禁时间开始才回家。一大早就坐在那里,一直等我,我几乎每天进开刀房,所以每天会碰到她,因为从开刀房出来只有一条路,她就在那里等我,一定要跟我说到话,才安心。那怕这些话是让她失望的话,她还是安心,因为她一直抱着希望。 儿子昏迷十二天后,忽然醒过来。他之前昏迷的时候,换药还不会觉得痛,之后他才知道痛,换药是非常非常痛的,他全身像被通电一样,在床上挣扎、扭曲、翻转、顿足、哀嚎。他脑部严重受创,百分之九十以上救不活,但他就是从昏迷之中醒过来了;当然,后续还是要多次植皮、换药。烧烫伤疤痕对外观影响很大,要用心处理。我的工作不只是救人,还要让人有品质地生活。 我告诉妈妈,儿子醒了。妈妈没有特别高兴,但是她的表情却更令我深深震撼。 妈妈问:“现在呢?” “你回家,好好休息,明天再来。” “就这样?” “对,就这样,”我顿了顿,“但并不容易。” “是不容易。” 妈妈没有回家,还是坐在烧烫伤中心门口等,每天都在同一时间出现,每天都在同一地点出现,每天都问同样的话。我还是每次回答“这星期三植皮”、“还好”、“这星期四植皮,取大腿的皮,补胸部的”、“这星期五要植皮,补小腿的”。补皮是一次补一些,因为不能一下子取一大块皮,手术时间太久,麻醉太久,对病人会有一些影响。 这天早上我要上第一台刀,经过长走廊,一转角,忽然发现眼前有个瘦小身影,正是那位妈妈。我故意放轻脚步,她不知道我就走在她后面,她左手扛着一张小桌子,右手提着一张小椅子,肩上还背了一个袋子,显得很吃力,我在她身后就可以听到她的喘气声。我故意放慢脚步,她和我的距离越来越远。只见她走到烧烫伤中心门口,先放下椅子,再放下桌子。那桌子是折叠的,她左手扶着桌子下缘,右手抓着桌子上边,双手展开成一个大大的一字型,那桌子的铁榫似乎卡住了,她用力往下扳,显出努力的样子,试了好几下,才把桌子摊平,她似乎松了一口气,把椅子放好,从袋子里拿出好大一本很厚的电话簿,然后拿起笔,好像在写什么,有时口中念念有词。 (发布者: 欢迎投稿,网站:无量光佛教网,讨论请进入:佛教论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