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钟南剃度
话说丹桂兄弟俩针锋相对地争执,惊动了大殿里做晚课的僧值师,这个慈眉善目的老比丘闻声而来,对着兄弟俩施礼说:“阿弥陀佛!两位居士,佛门清修,欲了生死大事,还得先了世间大事。——国家法,父母恩,都是世间大事,请居士三思而后行,万万不可率性而为!” 丹桂幡然省悟,自己这么轻率出家,是万万不妥的,只好拜谢老比丘,跟着哥哥离开雁塔寺。一路上,折桂斥责弟弟出家就是背弃父母的养育之恩,百般劝导道,往后再不要糊涂,兄弟俩远赴长安五年寒窗发奋,就为的回去赶考,以博取功名报答父母。 丹桂却不以为然地说:“哥,你说的话我都明白,我过去也正是这样想的,可我现在还想到了更多更深,以致于才改变了当初的想法,觉今是而昨非。再说就算考上了秀才举人,又能怎样?大不了当官而已。你再想想,当官的哪有好下场?你若当清官,必然没有钱孝敬父母;你若是当贪官,就会违犯国法,到头来大祸临头更加后悔莫及。我想清楚了:不如及早抽身远离官场祸海,才能保全清白自在之身。” “荒谬绝伦!真是荒谬绝伦!”折桂哭笑不得,也不跟他争论,赶紧打点行装赶赴同州而去。他还多了一个心眼,担心弟弟走火入魔一时难以省悟,索性雇了一辆马车日夜兼程。到了同州,直到验看了报考证书进入考场,折桂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发榜的日子尚远,折桂便带着丹桂回到东赤村拜见阔别多日的父母。看到两个儿子终于长大成人,也许用不了多少日子就会捷报频传,自己就会成为四方乡邻人人敬慕的老爷,赵秉纲满心的喜悦,骄傲得跟人说话的嗓门也响亮了一倍。张氏却跟男人不同,关心得更多的是儿子的身体。她精细地察觉出来:折桂面色红润身体健壮,而丹桂却脸色蜡黄颧骨高凸脸腮下陷,仿佛锥子也扎不出两滴血挑不起几丝肉,实在叫她心里隐隐作痛。背着人,她禁不住数落折桂:“大娃子,不是做娘的想要说你,当初出门的时候,我就交代你说:‘书读多读少不要紧,还是身子最要紧’。如今回来,我看丹桂的身体却是大不如从前,准是读书太用功了,你怎么不替娘多操心呢?” 折桂只得老实说:丹桂到了长安后一直生病,只是怕爹娘担心没敢写信告诉,就在药铺先生那里治疗,不让他过分用功——;就是丹桂自己,也明白身体要紧,反倒是在外面游玩的时间多,读书的时间其实很少。好在他天资禀赋高,写的文章连书院教谕都夸奖呢。说到这份上,索性把丹桂临考之前在雁塔寺闹着要出家的事情告诉娘,请娘多多责罚。 张氏脱口惊呼说:“阿弥陀佛!这孩子在家里挺孝顺的,怎么到了长安就闹着要出家了呢?你快快把他叫来,让娘当面说说看!” 还没等折桂去叫,丹桂早已来到了娘的房里,双膝跪下来:“娘!请娘原谅孩儿不孝,我想了好几年,自己命中带来的苦难,不是医药能解决的,俗话说,‘药能治病却治不了命’,我不如及早出家修行苟全性命,以免继续拖累爹娘。好在家里有大哥二哥尽孝,请娘恩准!” “这孩子!看看你这孩子!”张氏手忙脚乱,一把将他搀起来,眼泪汪汪地不住叹气。折桂以为娘会寻死觅活,没想到只不过伤心流泪,不住喃喃地说:“丹桂,你教娘怎么说你呢?从哪里来,就得到哪里去,这都是命哪!” 原来,张氏心底藏着一个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的秘密。咸丰十年十二月十二日那天清早,她觉得肚子疼痛得十分厉害,却浑身酸软使不出半点力气,很快就昏迷过去,看到一群青面獠牙的恶鬼死死抓住自己……正在万分危机的时候,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阿弥陀佛”,那些青面獠牙的恶鬼顿时四散逃走,一个金光四射的菩萨降临在她面前!她霎时惊醒,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啼哭,接生婆欣喜地说:“恭喜秉哥,你家又添了一位公子!”从那时候起,她就相信这孩子是那位菩萨投胎来了。菩萨投胎托生,这是非同小可的事情,她当然不敢说出来,对男人也不敢说,生怕说出来会亵渎神灵招来灾祸。后来到寺院去进香,特意注意寺院里的菩萨,认出了自己梦见的菩萨叫做大势至菩萨。丹桂总是病歪歪的,她担心菩萨不肯久留,这孩子只怕养不大,现在好容易长大了,好好的却闹着要出家,这不是前世注定菩萨要回到西方极乐世界去么? 娘的话,折桂是无论如何也听不懂的,以为娘这是叫弟弟给气糊涂了,大声说:“丹桂,你就算不替自己想,也得替爹娘想想,千万不能糊涂!” 丹桂沉着地说:“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我心里明白,大哥不要替我操心!”
说的是转眼到了光绪7年(公元1881)的正月。合阳的正月还是严冬,山川大地冰封雪飘,这样的天气,正是相互拜年走亲戚的好日子,村里闲不住的年轻人还四处耍狮子舞龙灯。 丹桂主意已定,趁着爹娘哥哥都不在家,便收拾了两身衣服打成一个包袱离家出门而去。路上行人稀疏,踏在积雪上,只听得到“咯吱咯吱”的声音,不时有呼啸的寒风裹着碎雪扑在脸上生出刀割一般的疼痛,然而,想到从此之后便要脱离尘世的苦难,他似乎感觉不到彻骨的寒冷,低着头一直向前走。偶尔碰到一两个熟人,诧异地问他这样冷的天气到哪里去,他也只淡淡一笑随口说:“去拜访远方的老师。” (发布者: 欢迎投稿,网站:无量光佛教网,讨论请进入:佛教论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