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虔诚的信徒为了供养我一餐素食,特地将厨具洗了又烫,烫了又洗,甚至购买全新的锅碗瓢盆,以示谨慎恭敬,我得知此事,连忙阻止,因为佛教提倡素食,主要在长养悲心,不是矫情作怪;僧侣出外应供,是为了让檀那欢喜,大家共结法缘,不是去添人麻烦。信徒们听了我这番开导以后,更加高兴地布施供养。 中国人向以聪明灵巧着称,商人为增加素食销路,纷纷用黄豆制成素鸡、素鸭、素肉、素鱼等几可乱真的素食产品问市。一名异教徒曾向我责问:“为什么佛教吃素,却要做成荤菜型式?”我告诉他:“几十年来,我都没有看到荤菜,只看到豆皮做成的素料。”经云:“心净则国土净。”本着清净的胸襟,随缘度日,人间何处不是净土?很多人说素食者出外很不方便,但是多年来,我经常四处云游,吃素不但没有为我带来困扰,反而使自他功德圆满,让大家皆大欢喜,我想秘诀就在于我能“随缘不变”吧! “随缘”是自他互易立场,随顺当前的环境,但决非随便行事,苟且偷安;“不变”是择善固执,一以贯之,但不是墨守成规,泥古不化。四十年前刚来台湾时,当地同胞大多赤脚,足履罗汉鞋的我反被视为异类,因此索性将鞋子扔了,穿着一袭破旧的短褂和大家一起工作,以求入境随俗,同事摄受。数年后,驻锡宜兰弘法,我换上整齐的衣履现身度众,并且不惜节省饭钱,为弟子买布缝衣,乃至多花一倍的价钱购买僧鞋,以增加商人的利润。直到现在,我仍主张僧装的整齐统一,以促进佛教的团结发展。 我曾经随侍师父在小茶馆里品茗,也曾经与道友在街边面摊充饥;我曾经在厕所边上与臭气冲天的尿味共处一夜,也曾经在森林草寮的泥地上,以撰文写稿度过悠悠岁月。粗食布衣、箪壶瓢饮已成为我不变的生活原则,所以这几年来,虽然在弘法途中,不得不承顺信徒的厚爱,住在他们预订的五星级饭店内的总统套房,实则佛光山简陋的榻榻米才是我最向往的安乐窝。尽管弟子们为我备办高级用具,实则无论到哪里,随便的一桌一椅,就足以办公。在随缘的生活与不变的原则相行无碍之下,我享有了收放自如的人生。 多年前,我到西来寺巡视工程,依勤特地跑来问我:“师父!不知房间里的花插得是否令您满意?”我先是愕然,随后说道:“我没有看到房间里有花,倒是一进庭院,就瞧见花儿凋萎了。”原来他知道我要前来,不但预先将寮房里外打扫得一尘不染,并且特地在各个角落布置各式各样的鲜花,只可惜我是一个随缘的人,没有留意花的样子,但是花开花谢却引发我无常的感慨,提醒我在佛道上精进不懈。 数年前的春天,我到荷兰弘法,信徒一定要带我去公园亲睹当地的繁花异卉,在不忍拂意下,我随缘同往,万紫千红展现眼前,的确美不胜收,我回想过去曾经参观过的法国巴黎罗浮宫、大英帝国博物馆、莫斯科红场、埃及金字塔……,这些不同时代、不同地点的建筑,在美的意境上或有差异,但是美的价值却是亘古不变的。偈云:“百花丛里过,片叶不沾身。”任沧海桑田幻化无常,只要我们拥有一颗不变的佛心,春城何处不飞花? 曾有信徒问我:“为什么佛光山的别分院总是建在KTV、卡拉OK、理容院、夜总会的上面呢?”我笑着说:“因为天堂在上,地狱在下。”多少年来,这些道场有如红尘中的净莲,不知为多少都会居民种下得度因缘。 二十多年前,慈庄、慈惠、慈容等赴日留学,临别时,我告诫他们:“尽可以随顺日本的佛教习俗,但是中国佛教的僧装、素食,乃至礼仪,绝不能改变。”后来,他们不负众望,全身而返,载誉归国,并且赢得日人的一致尊重。三十年前,我派遣心平、心定到台北学习焰口佛事,言明三个月为期,不料一个月不到,即学成回山。有人问:“为什么不在台北多留些时日?”他们回答:“当地信徒的佛事供养十分丰厚,深怕长此以往,断志丧节,所以决定速归,效命常住。”我常主张:“佛教徒要化导社会,但不为社会所化。”他们可说已深得“随缘不变”的三昧了! 反观社会上有些人因为一味随缘,却失去宗旨,结果随波逐流,沉沦苦海,无法自拔;有些人则太过坚持原则,不能融通,反成执著,不但丧失人缘,也使事业的发展受到阻碍。所以,唯有掌握“随缘不变”的方针,对感情不执不舍,对五欲不贪不拒,我们才能拥有和谐的人生。 (佛光卅年——一九九六年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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