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禅机”,在笔者看来,就是将语言本身转化为直接呈现“真理”的非对象化的行为本身。这也算是语言本身的一种功能,而从禅语(严格地说是禅行)中领会这种功能,又无疑是一种好视角。 今天面对禅宗,如何运用现代汉语描述禅宗的意义演变及用现代汉语本身实现“非心非佛”的呈现,是不可回避的问题。 据说宗教是为提供信仰而存在的。笔者不明“提供信仰”与“驱逐有无”有否必然联系。为了驱逐虚无,也尝试进入宗教,然而换了一种宗教又一种,即使苦读也不得其门。禅宗就是这样进了笔者的法眼。笔者虽然没有入乎其内,但也常常回来盘桓一阵,体会体会其中的“禅机”。这种“禅机”,在笔者看来,就是将语言本身转化为直接呈现“真理”的非对象化的行为本身,用葛兆光的话说,就是“语言从承载意义的符号变成意义,从传递真理的工具变成真理本身”。这也算是语言本身的一种功能。对这种功能的把握,对于爱好哲学的人,实在是不能缺失,而从禅语(严格地说是禅行)中领会这种功能,又无疑是一种好视角。最近中华书局出版了吴言生的《禅学三书》,从其构成——《禅宗思想渊源》、《禅宗哲学象征》和《禅宗诗歌境界》——来看,作者从思想、思维和载体三个方面研究了禅宗的主要方面。这三者与笔者流连禅宗的原因非常相关,笔者不能不读。 吴言生先生1984年在陕西师范大学从霍松林先生治中国古典文学,在硕士期间几乎用所有的时间苦读《杜诗详注》等古典诗学名著。作者认为,“要理解中国文化,就不能不了解禅宗……研究中国古典文学,必须上好禅学这一课!”因此在1996~1999年期间,作者又在霍松林先生的指导下,完成博士论文《禅诗研究》。2000年6月,作者进入中国人民大学哲学博士后流动站工作,在方立天先生的指导下,继续研究佛学与诗学。其“博士后研究计划”之一就是出版《禅学三书》。作者说:“半年时光匆匆而逝,我日日在闭关中度过。现在,拙稿终于呈献在读者诸君的面前。”从语言文学研究进入禅宗研究,在本无必然切入点的情况下,不失一种入乎其内的门径。因为禅宗真正独立的形态主要在于其本身破一切执的言传方式。也许正因为如此,《禅宗诗歌境界》和《禅宗哲学象征》价值尤甚。 作者说在撰写《禅宗思想渊源》这部著作时“已经形成对佛教与禅宗哲学的‘前理解’:佛教禅宗哲学,由本心论、迷失论、开悟论、境界论四个部分组成。本心论揭示本心澄明、觉悟、圆满、超越的内涵与质性;迷失论揭示本心扰动、不觉、缺憾、执着的状况及缘由;开悟论揭示超越分别执着以重现清净本心的方法与途径;境界论揭示明心见性回归本心时的禅悟体验与精神境界。”方立天先生在序中把这称为“既相对独立,又圆融互摄的阐释话语体系,开放而慎密。”其实这也是《禅学三书》最基本的论述结构,这一论述结构在作者那里具备禅学概论的性质,各种论述不能不围绕这一结构展开,所有例句皆为其义例。 正因为如此,尽管齐己曾经说过:禅的偈颂“体同于诗,厥旨非诗”(《龙牙和尚偈颂序》),但是偈与诗毕竟表现为语言,人们可以直接捕捉的也只有语言。偈也罢,公案也罢,其所存在的言(可统称为“禅语”)与意(可统称为“禅意”)的关系类型,与诗歌中的言与诗意的关系类型,即使不完全相同,对它们的分析方法也应该是相通的,甚至是相同的,尽管这种分析并不必然帮助我们理解圆融于具体的禅语之内的禅意禅境。正因为如此分析或者说某些关联的建立,作者完全可以信手拈来,例语既无需历史背景,也无需出处的内部关联,更无需具体禅僧的意义连贯,论述同一意义的例语不论汉唐和南北。作者指出,“在充分体证、理解了禅宗的终极关怀和禅宗审美生发机制后”,《禅宗诗歌境界》“尝试对禅宗诗歌进行具体分析,指出禅宗诗歌表征了对禅宗本心论、迷失论、开悟论、境界论的体证。”也就是说基本上还能对“五家七宗”分别论述,而在《禅宗哲学象征》和《禅宗思想渊源》中则是四论结构的义例化了。如此一来,《禅宗哲学象征》尚可一用此种方法,因为它所处的层次技术化强一些,而《禅宗思想渊源》则可命名为“大乘佛教著作与禅宗语录在对文本直接比较上的要素异同论”了。大乘佛教著作与禅宗语录之间是结构转换关系、历史演变关系还是要素异同关系,在书中不明显,反正在《禅宗思想渊源》中,佛典著作与禅宗语录的关系基本上是先论述佛典中的基本思想,然后在禅宗语录中找到相应的例句。 阅读《禅学三书》,犹入云蒸雾腾的“热带雨林”,杂树与虬藤缠绕,漏光与乱色迷离。然而再细读,在这“热带雨林”,手足及处竟似物又似无物,拿捏不着。再看再探,原来杂树、虬藤、漏光和乱色及其缠绕和迷离,全为那云雾所致。那云雾就是引用的方式和关联及在其中所透露出来的学问方法和学术写作。阅读《禅学三书》谁都会首先被那禅诗、公案、颂古、佛典等的密密麻麻的引用而五体投地。作者自称“搜集了百余年来近千篇禅诗研究论文和数十种著作”,“阅读大量禅宗诗歌文本”,这不由得你不信。正因为这密密麻麻的引用,阅读才会犹入“热带雨林”。 葛兆光在《中国思想史》中写道:“当禅师不再是经过自心体验和深思熟虑,只是模仿前辈开悟的话头,并把它作为一种精致的‘公案’来使用时,这种异于日常语言的语言就成了反复复制的教条……”其实没有思想家没有落下这种下场。他们唯一希望的是等待下一个思想家来激活他的部分思想。正因为如此,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序》中开篇就说:“这本书也许只是那些已经思考过在此书中所表述的思想或者类似思想的人,才能理解。”我们今天面对禅宗,如何运用现代汉语描述禅宗的意义演变及用现代汉语本身实现“非心非佛”的呈现,是不可回避的问题。 文/姚玉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