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几天后,小弟弟出去和伙伴们玩的时候,被张老三家的两个儿子痛打了一顿。他们还扬言说,如果爷爷再管闲事,他们还要打。 小弟弟被打以后,爷爷的工作态度依旧没什么改变,后来还做了许多得罪人的事。全家人对他的做法都很恼火,认为爷爷因为给生产队看青,把许多乡邻都得罪了,不值得。从那时起,爷爷在我心里留下的阴影也愈加浓重。他和我说话的时候,我也总是爱理不理的,甚至在心里偷偷地想:家里要是没有他多好! 在我上高中的时候,爷爷已经是年近70岁的老人了。农村包产到户了,取消了生产队,那些得罪人的差事不再找爷爷了。农忙的时候,爷爷还能帮把手,全家人也为此松了一口气。谁料想,爷爷爱管闲事的毛病依然无法改掉。 我上高三的时候,家里因为一些事,没少麻烦邻居王婶。眼看要到春节了,妈妈抓了家里唯一的一只大红公鸡,送到王婶家表示感谢。那天晚上,爷爷在院子里喂鸡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那只大公鸡了。他就去问妈妈,妈妈说送给了邻居王婶。爷爷听了,二话没说,抓起一只最老的母鸡直奔王婶家走去。不一会儿,爷爷就拎着那只大公鸡回来了。妈妈见了,非常生气,却又不敢和爷爷争吵,只能默默地在屋里流眼泪。 我见状问妈妈怎么了,妈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看着妈妈那悲伤的样子,我的心像被揪了一下,很痛,对爷爷几乎达到了一种憎恨的程度。我夺门而出,大声质问爷爷:“你为什么用老母鸡换回大公鸡?”爷爷说:“家里只有这只大公鸡了,明年还指望它做种抱鸡崽儿呢!公鸡母鸡吃起来不都一个味儿吗?”我大声吼道:“可你今天这事儿,正常人能干出来吗?”爷爷没有再发表意见,依然喂着他的那群母鸡和那只唯一的公鸡。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1996年7月,我大学毕业了,在家等待分配工作。当时,家里因为供我和三个弟弟上学,已是负债累累,妈妈又在这个时候患冠心病住进了医院,这对家里的情况来说,可谓雪上加霜。于是,做饭、洗衣等家务事自然落在我这个家中唯一的女孩身上。 爷爷当时已过古稀之年,满口牙也已所剩无几。他不再多管闲事,话也很少。在我的意识里,爷爷俨然已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家庭成员。 有一天,晚饭我煮得稍硬了些。吃饭的时候,爷爷说:“秋啊,饭整硬了。”听了爷爷的话,正处于工作无结果、妈妈生病、家务事烦心当口儿上的我,冷冷地说:“有人做就不错了,别挑三拣四的!” 饭后,我见爷爷舀了一匙小苏打,喝了。爷爷胃不好,不舒服的时候就喝小苏打,当时我也没在意。 第二天做饭的时候,想起爷爷的矫情,我仍然很生气,就故意往米里又少加了一些水,饭变得更硬了。吃饭的时候,爷爷只吃了一口,便说:“秋啊,昨天的饭剩了吗?给我拿来吧!”我没好气地把那碗冷冷的剩饭端到爷爷跟前,心里却在暗喜:“看你还多事儿不!” 我足足在家等了半年,在九台县的工作单位才通知我上班。这期间,我也足足做了半年的饭。 自从那次之后,爷爷再也没有挑剔过我做的饭。直到爷爷87岁去世的时候,我都不知道爷爷是否知道那顿饭是我故意做硬的,我也一直没对任何人讲过。我想,对我的小伎俩,爷爷一定心知肚明,只是在他内心深处,我永远都是个孩子,他是很爱我的。 2005年的冬天,最冷的12月份,妈妈打来电话,说爷爷病了,这次好像很重。接到电话的当晚,我几乎一夜未睡,想起爷爷这孤独的、耿直的、寂寞的一生,我竟然有一种强烈的失落感。爷爷对我的好,像放电影一样在我眼前一幕一幕地浮现…… 听妈妈说,我刚出生时患了舌头发白发硬的病,不能吃奶。听说离家三十多里地的老李太太专治小孩的疑难杂症,爷爷趟着没膝的大雪,拉着爬犁,接来了老李太太,我才活了下来。 记得我8岁时第一天上学,是爷爷去集市上给我买了花书包,并亲手帮我背上。 在那艰难的日子里,爷爷用他买烟叶省下来的钱给我买香甜的花生蘸。 爷爷种葡萄、栽桃树,把每年结下的第一串葡萄或者第一个桃子摘给我吃。 当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爷爷是最高兴的人。他奔走相告、逢人便说:“我孙女真行!考上大学了!这是我们老刘家的第一个大学生啊!” 1998年1月20日,我结婚那天,爷爷是最舍不得我的人。他默默地看着我化妆、穿嫁衣,把他的老羊皮袄放在我的婚车上(当时农村有把翻毛的皮大衣盖在新娘身上的习俗,说是可以辟邪)。当我们两口子与爷爷照相的时候,爷爷老泪纵横,那是我见过的爷爷一生中唯一一次流泪。他一直说着:“秋嫁得远啊,一百来里地,想回来一趟都不容易啊!”我的婚车已走远,爷爷还站在寒风中遥望…… (发布者: 欢迎投稿,网站:无量光佛教网,讨论请进入:佛教论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