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云法师:文人与禅(2)

当时潮州地处南荒,文化未开,大颠禅师道行超迈,深为大众所推崇。韩愈耳闻此地有一高僧。有一天,抱着问难的心情去拜访大颠禅师,此时,正当禅师入定坐禅,不好上前问话,因此,苦等了很久,侍者看出韩愈的不耐烦

当时潮州地处南荒,文化未开,大颠禅师道行超迈,深为大众所推崇。韩愈耳闻此地有一高僧。有一天,抱着问难的心情去拜访大颠禅师,此时,正当禅师入定坐禅,不好上前问话,因此,苦等了很久,侍者看出韩愈的不耐烦,遂上前用引磬在禅师的耳边敲了三下,轻声对禅师说道:“先以定动,后以智拔!”

侍者的意思是说,你禅师的禅定已打动了韩愈傲慢的心,但现在你应该用智慧来拔除他的执着了。韩愈在旁边听了侍者的话后,立刻行礼告退,他说:“幸于侍者口边得个消息!”

这一次韩愈不请开示了。时隔不久,韩愈仍觉得心中疑团不解,又拜访大颠禅师,问道:“请问和尚春秋多少?”

禅师手拈着念珠回答说:“会么?”

韩愈不解其意说:“不会!”

“昼夜一百八。”

韩愈仍然不能明了其中的含意,第二天再来请教。当他走到门口时,看到一位小沙弥,就上前问道:“和尚春秋有多少?”小沙弥闭口不答,却扣齿三下,韩愈如坠五里雾中,又进入谒见大颠禅师,请求开示,禅师也同样扣齿三下,韩愈方才若有所悟地说:“原来佛法无两般,都是一样的。”

这则公案是什么意思呢?韩愈问春秋有多少?是立足于常识经验,对时间想做一番的计算,事实上,时间轮转不停,无始无终,那里可以谈多少呢?在无限的时间、空间中,生命不断的轮回,扣齿三下,表示在无尽的生命中,我们不应只逞口舌之能,除了语言、文字之外,我们应该实际去体证佛法,认识自己无限的生命,见到自己本来的面目,寻找三千大千世界中的永恒性。

一向对佛教桀傲不友善的韩愈,受到大颠禅师的教化,从此对佛教一改过去的态度,对佛教能够站在‘同情’的立场,给予客观的评断,并且和大颠禅师相交甚好,其往来问答的公案很多,临别潮州时,曾经赠送禅师诗句说:

‘吏部文章日月光,平生忠义着南荒;肯因一转山僧话,换却从来铁心肠。’

宋代的黄鲁直也曾说:‘退之见大颠后,作文理胜,而排佛之辞为之沮。’佛法感人力量之深入,移情化性之真切,虽顽石也会点头,更何况是一代古文大家的韩昌黎?

四.药山禅师与李翱

药山禅师俗姓韩,唐沣州人,少年敏俊超群,素怀大志,曾说:‘大丈夫当有圣贤志,焉能屑细行于布巾邪?’遂舍弃世俗,投石头禅师门下,因住在药山而声誉震遐迩。

当时,名学者李翱久慕禅师德行高远,恭敬地邀请禅师到家中供养,但是屡次邀请,禅师都不去应供,于是李翱亲自入山拜访禅师。刚好遇见禅师坐在山边树下看经。侍者看见大名鼎鼎的李翱来了,赶快上前说:“师父!太守来了!”但是药山禅师听了之后,仍然纹风不动,照常看经,并不理会李翱。

李翱慑于禅师的威仪,必恭必敬地站在一旁等待了好久,禅师一直毫无动静,最后实在不能忍耐了,就愤愤地说:“见面不如闻名。”意思是说:我仰慕你药山禅师的名声,特地来拜访你,想不到也不过是拒人千里之外,虚有其名的禅师罢了,说完话怏怏不乐地举步就要离开。

这时,药山禅师却开口说话了:“何必贵耳贱目?”意思是告诉李翱,何必将耳朵所听到的就以为了不起,而自己眼睛所看到的反而认为没有价值,兴起虚妄差别呢?

李翱毕竟是一位知书达礼的文人,听了禅师的话,马上拱手道歉,并且虚心请教禅师:“如何是道?”

药山禅师以手往上一指,又往下一指说:“懂吗?”

“不懂!”

禅师再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李翱于是欣然有得,回去后,做了一首偈子道: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赞叹药山禅师行解合一,心中坦荡荡,已见自性本源。

李翱闻法后,甚为欣喜,又问禅师道:“什么是戒定慧?”禅师却泼了他一盆冷水说:“我这里没有这许多闲家具。”三学戒定慧本来是佛法的纲要,每个人都要奉行不违,但是禅宗的特色,是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对于繁琐的名相是不重视的。禅师为了破除李翱的执着,因此否定了三学的名相,要他直接的从本性上去着手。

药山禅师接着又告诉李翱:“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意思是说一个人要有清高的修持,也要有随和入世度众的方便,这样才不 偏废一边,才能把握中道。然而李翱还是未能参透,他向禅师说:“闺阁(私心)中物舍不得。”心中仍然有挂碍,不能超然尘外。唐名诗人李商隐因此作诗评李翱悟性不高说:

‘云在青天水在瓶,眼光随指落深坑;溪花不耐风霜苦,说甚山高海底行。’

可见禅师的悟境,并不是常人所能轻易理会得到的。以李翱的聪明博学,都无法窥见药山禅师的功行,更何况一般凡夫俗子?禅悟原是脱胎换骨的境界,不是有限的语言所能说明的;不是有形的现象所能诠释的,如果以常识的妄执去知解禅境,仿佛雾里观花,无法参透禅的本来面貌,要了解禅的境界,也要具备实际禅定的功夫。

五.佛印禅师与苏东坡

佛印了元禅师,俗姓林,宋朝江西人,书香世家。诞生时,祥光通照,天资聪颖,三岁能诵读《论语》,五岁能诵诗三千首。长大后博览世典,精通五经,乡里称他为‘神童’。后来志慕般若空宗,礼日用禅师学习《法华》。后来更游方到庐山,访居讷禅师,承嗣其法,驻锡在云居山。

当时信仰佛教的文人雅士非常多,缁俗往来公案更是不胜枚举,其中最为人所乐道的当推佛印禅师和苏东坡之间的故事。苏东坡为文坛巨匠,诗、书、琴、艺无不精通,并且学佛多年,以悟性甚高,颇能领会佛法妙谛。苏东坡和佛门高僧多有来往,尤其和佛印禅师,过从更是密切。

有一天,佛印禅师将要登坛说法,苏东坡闻说赶来的时候,座中已经坐满人众,没有空位了。禅师看到苏东坡就说:“人都坐满了,此间已无学士坐处。”

苏东坡一向好禅,马上机锋相对回答禅师说:“既然无坐处,我就以禅师四大五蕴之身为座。”

禅师看到苏东坡和他论禅,于是说:“学士!我有一个问题问你,如果你回答得出来,那么老和尚我的身体就当你的座位;如果你回答不出来,那么你身上的玉带就要留下来。”苏东坡一向自命不凡,以为准胜无疑,便答应了。

佛印禅师就说:“四大本空,五蕴非有,请问学士要坐在哪里呢?”苏东坡为之语塞。因为我们的色身是四大假合,没有一样实在,不能安坐于此,玉带就因此输给佛印禅师。三十年前那条玉带还留在金山寺,我曾借出办过佛教古物展览,现已成为镇寺之宝。苏东坡当时还为这件公案写了一首偈子: (发布者: 欢迎投稿,网站:无量光佛教网讨论请进入:佛教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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