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习惯了像今晚一样的大风天,那时的我喜欢独立风头,让狂风冲击我,听那带着宣泄情绪的撕扯声,感受风撞击身体的力量,体悟一切都似被狂风掠走,头脑里留下的一片空白。 独立风头,宛如一尊雕像,那感受实在太好。真的,风的轻狂似我的轻狂,给人一种淋漓尽致的畅快,甚至不愿大风就此罢休,让一切无奈、辛酸和失意、痛苦,都这样随风而去。 那时的我虽未尝过酸甜苦辣,却要故作姿态让自己挤入“忧郁”的行列,挑剔得难以接受这个接受了我的世界。我生活于自己梦想的空间,以一种迷醉的感觉来延续自己成为那空间的主人。因为太痴迷那乌托邦,以至于处处想回避这个活生生的世界。希望躲开它,少接受一些因贴近它而烙下的俗人印记。 尽管我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梦中的自留地,然而现实的碰撞却让我常常从梦中惊醒过来,于是惊惶和愤怒的我就会选择在大风天去冲浪。不是在水里,而是在风头,让一切厌恶都随风而去,让一切俗世的尘埃都随风而去。 也许,真的被风掠走了很多东西,同样是大风天,现在的我却没有要想出去痛快一次的冲动。静静地坐在屋子里,心静得出奇。狂躁的风撞击着门窗,似要破门而人。听着门窗发出的抖动声,狂风所表现出的那种毫无伪饰的酣畅,和毫无保留的犷悍已激不起我的同感。我倾听它,如同在倾听一种内心的痛苦呻吟,无奈的吼声从整个胸腔发出,震撼着冲撞过它的每一个生灵。 不觉我想到了孔子和他学生的一个故事。有一次,孔子要他的学生各谈志向,其中率直的子路首先回答:“有一个拥有千乘之师的国家,被逼于大国之间,外有战争的搔扰,内有荒年的困迫。如果让我去治理,只用三年就可以让国人勇敢且懂礼仪。”应该说子路的志向也够大了,他的勇武和胆略具足大将风度。但是,孔子听完只略微笑了一下。 所有的学生都各自向老师表达了自己的志向,惟曾皙独自在一旁闲情逸致地弹琴。等到孔子提他名字时,他还从容地弹完一曲,然后回答:“等暮春到来时,春天的衣服也做好了。有五六个成年人,六七个少年,相约到沂水去沐浴。然后再到祭台去吹吹凉风,唱着歌尽兴而归。” 曾皙的回答似乎并未谈出他的志向,甚至我们可以批评他有些不严肃。然而仔细想想却可以发现,曾皙给我们描绘出了一幅太平盛世的美丽图景。如果能将国家治理成这样,那不是圣明国君又是什么? 飞扬的心有时也会像狂风般躁动,带着它自己的个性,不屑也不顾地吹刮过去,容不得抱怨和挑剔。听吧,现在的风,狂野的吼声无法收敛,似有千军万马将作。 奈何事情一定要等到发作了才去收拾呢,用折兵损将的悲壮来表现自己的悍勇,又哪里比得上防患于未然的明智?所以子路最后还是死在了叛乱中。重建百废待兴的残土固然能显示自己的精明,而维护家业的有序不也是需要非凡的才智吗? 曾皙的聪明在于他只讲他需要的结果,至于用文或用武的方法他并不直说。然而就这结果已经够了,一个开明君主的统治,让人民安居乐业,老小同归。 大约孔子也不喜欢政局如狂风般地动荡,、大约他也喜欢那种沐浴在暖风中的祥和。要不,他为什么赞同曾皙的话,并感叹地说,“我的观点与曾皙是一样”呢? 外面的风还不停地刮着,树叶随之而呼啦啦作响,真正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于是我又想到了庄生。那个梦到自己变成蝴蝶,随风而翩翩起舞的狷狂客。在他的《逍遥游》中,曾论及飞不过榆枋林的蝉和小鸠的眼界,自不比能乘风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的大鹏。然而大鹏的逍遥毕竟也是有条件的,如果没有能载它上飞的狂风,大鹏又何来逍遥?而大鹏之非凡能力,也只有在一定范围里才表现出它的非凡,又安知没有比大鹏飞得更高的鸟?凭有限的能力是永不能达到真正逍遥的。那么,那些凭才智谋上一官,治理一乡,乃至于辅助一国的人,也说不上真正逍遥。 像宋荣子一样,举世都称赞他,他不会因此而兴奋鼓舞;举世都诽毁他,他也不至于因此而颓败沮丧。这样的人是否算得逍遥?但庄子说,宋荣子之所以能如此,不过是因为他能够重内轻外,但还未达到忘我,所以还没有达到逍遥之境。 就算飘飘然有出尘之慨的列子能御风而行,然而他那代履的飞行也是要凭借风的呀!所以几乎是任意而适的列子,在庄生看来也称不上真正逍遥。 因为,要假借因缘条件的事物,永远会受制于因缘条件的变化,所以也就永远称不上逍遥。现有的逍遥只是暂时的、短暂的,终将随因缘条件的变化而变化。 于是,庄生指出,只有当事物能随顺万物的本性,使物物各遂其自然法则,一任万物的盈虚消长,没有丝毫的造作之意、分别之心,这样才能称得上逍遥。 就如同那位吃醉了酒的人,他迷醉地去乘车,不知道自己在乘车,突然他又从车上坠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跌到了地上。仅仅因酒的迷醉而让他失去了暂时的分别,尚且能让这个酒鬼不分辨乘车的快乐和坠车的恐惧,因而有“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中”的坦荡。更何况那种远离执一守故的妄行,失去对万物的分别对待,能与大自然泯合为一的人呢? 真正要赞叹庄生的智慧,人的逍遥不正是在能自止自心吗?分别的心永不会逍遥,它受控于万物对立的两端,以及万物永无止境的对比分辨上。所以在这种对比上,我们可以说“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大山为小;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天。”如此说来,世间的是非又何来一定呢? 只有让心超越于是非之外,才能不受控于世俗是非之局限,将它释放到无穷的空间,才能体认出与道合一的逍遥。 禅宗马祖道一曾说:“道不用修,但莫染污,但有生死心,造作趣向,皆是染污。若欲直会其道,平常心是道。何谓平常心?无造作,无是非,无取舍,无凡圣。” 心能游离于世俗分别念之外,坦然安住于自己的朴素、宁静之中,自然能减少造作,远离是非。无所谓好坏分别的心又哪来取舍呢?进而连凡圣也就无法安立、执著了,开启自心的觉悟,并回到它本来的朴素空灵中,在日常生活中越能安住于自心的宁静,越能体认出宇宙大道的妙用。 所以《六祖坛经》里有“若开悟顿教,不执外修,但于自心,常起正见,烦恼尘劳常不能染,即是见性。” 以是非心人道,将永远被拒之于千里之外。只有灭除偏执心,摒弃一切对待取舍的妄念,才是人道之正途。道永远为开放的心态、空灵的心态所拥有。 风声渐小,似狂奔以后的急喘,外面一片漆黑。这一片黑却将宇宙连成了一体,分不清界限,也无所谓方向。从窗口望出去,视线所及,除了黑还是黑。就安住在这一味的黑中,便体会到了来自于它的宽坦和沉寂。 (发布者: 欢迎投稿,网站:无量光佛教网,讨论请进入:佛教论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