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用与无明

一般人皆以无用为耻,而我却认为无用正是大用。 我一生都觉得自己无用,我没有语言天分,年轻的时候,我曾经学过英语、日语,但是一直无法学会,最惭愧的是来到台湾已有四十五载,竟然一句台语

一般人皆以无用为耻,而我却认为无用正是大用。

我一生都觉得自己无用,我没有语言天分,年轻的时候,我曾经学过英语、日语,但是一直无法学会,最惭愧的是来到台湾已有四十五载,竟然一句台语也讲不好。我素无音乐涵养,课诵梵呗五音不全,乐谱音阶全都不识,记得曾有一位音乐教授说我只有三音,缺乏入声。在应对上,我也不擅言辞,年轻的时候,往往因为仗义直言,而开罪别人;如今年近古稀,还是经常由于太过坦率,而被有心者扭曲,持为话柄,大作文章。对于理财,我更是缺乏概念,常常这手接了钱,那手又给了人,有时连信徒都为佛光山的欠债累累,日日难过而担心忧虑,而我只凭佛法,不知无钱之苦。

尽管我百无一用,但是我颇有自知之明,为了弥补先天的不足,我不敢投机取巧,心存侥幸,对于自己负责的每一件事,我总是脚踏实地,全力以赴;对于师长交待的每一句话,我也都切切珍惜,谨记在心。记得十八岁时,我见到心中仰慕已久的太虚大师,遂情不自禁地趋前向他合掌顶礼,他含笑回应了几句:「好!好!好!」就走了过去,我却在当下决心要一辈子「好」下去。于是,我开始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我不断反省平日的思想举止,我一丝不苟地演练佛门行仪,我孜孜不倦地读诵佛学典籍,这一切的努力,无非是希望一生都不要辜负了太虚大师向我说的几个「好」字。

二十三岁来到台湾以后,我在中坜落脚,因为大家都说我块头大,力气足,所以就交付我拉车、挑水等吃力的工作。我一向认为自己无用,所以当别人认为我有用时,我也就毫不推辞。虽然我拉车担物常因力不从心而晕眩呕吐,但是我从不叫苦,也不喊累,因为我自觉无用,而别人肯用,正表示自己还有一丝价值,焉能令人失望!日后我走入社会,接引众生,经常目睹一些人因恃才傲物,气焰高涨,虽然有用,而别人却不敢任用,等同无用,不禁庆幸自己生来无用。

一九五一年,我被聘为台湾佛教讲习会教务主任兼任课老师时,我自认佛学不足,慧解不够,曾想婉拒,但是一来想到当时在台湾受过长期正统佛学教育者为数甚少,二来感念大家对我的肯定,所以便答应下来。从此我日日伏案用功,每一例证均仔细考察,每一名相也苦苦深思,惟恐误人慧命,有负重托。及至后来,我应邀至各地讲经说法,每次在准备讲稿时,也都战战兢兢,力求完美。今天我之所以能在台上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其实正是缘于当初以勤补拙所锻炼出来的功夫。

在开始执教佛学的同时,我也应邀主编《觉群杂志》、《人生月刊》,由于当年编印写作的人才寥寥无几,只有自己下笔,滥竽充数。我每天孤灯伴影直到天明,常常为了一个字而斟酌良久,为了一句话而搜索枯肠。就这样,我辛苦编撰达六年之久,其间的呕心沥血虽然难以道尽,但是在无形之中,却培养我扎实的编写能力,直到现在,我居然还能用来教导徒众,不失时宜。

一九五六年,中国佛教会在开会时决定:是年行政院新闻局指示筹办仁王护国息灾法会,任命我为主任委员。当时,我二十九岁,不但缺乏经验,而且无人无钱,根本就没有兴办法会的条件可言,但是念及同道们的盛意荐举,我也只有硬著头皮,自不量力地承担下来。为了不负大众的厚爱,我不知花费多少唇舌,到处拜访策划发动,结果法会可说是非常成功,行政院也拍了全程纪录片,向世界传播,增长我许多信心。我深深觉得:做任何一件事,无用不要紧,肯用心才是最重要的!

二十七岁时,我筹建高雄佛教堂,此后又兴设寿山寺,开辟佛光山。及至别分院的陆续成立,直到现在,虽说已参与过不少建筑工程,但是我从不掉以轻心,非但不妄加臆测,也不完全依赖蓝图底稿。我总是利用奔波弘法的空档,频频到现场亲自勘查,以手脚代替量尺,以人头代替实物,来估算房屋大小,设计区间格局。用这种实事求是的精神来办事,固然费时耗力,但是可以一劳永逸,使得殿堂楼阁都能在庄严中不失实用,在现代中融和传统。

因为我自知无才无德,所以自幼就抱著见贤思齐的态度,勤阅高僧传记与伟人故事,期能以古德懿行砥砺身心。遇到良师益友,我也把握机会,追随学习。直到后来,我建设各项佛教事业时,不仅自己全神贯注,用心研究,同时也广揽人才参与,博征专家意见。例如:在兴办佛学院时,我自忖在佛学上,博杂有余,而无专攻;在教义上,虽历经宗、律、教之薰陶,却缺乏现代化学术的训练,所以,我不但曾邀请方伦、唐一玄等耆宿来院授课,也延聘郑石岩、蓝吉富、游祥洲、萧武桐等新秀教导学生。目睹佛学院三十年来,届届人才辈出,代有建树,心中深有所感:尽管自己无用,然而若能善于用人,还是一样可以利济众生,造福社会。

我自认参访、请教、不耻下问,无伤自己的尊严,如佛门里以智能著称的文殊师利,不也曾向年仅八岁的妙慧童女顶礼问法;赵州禅师八十高龄,还四处云游,访师学道;我不但与萧顶顺、彭伯平等人一直维持著良好的友谊,而且还共同设计了一间间的别分院,兴建起一栋栋的殿堂楼阁。三人行必有我师,自知无用,尊重他人,才能发挥大用。

我不但做事谨慎,重视专才,即使平常待人,也都一本认真的态度,凡此都是因为自觉身无长才,所以一点小因小缘,我都十分看重,总想令大家同沾喜悦,共享法益。因此即使是萍水相逢,我也挖心剖肺,竭诚以待;尽管是素不相识,我也耐心倾听,为解烦忧。鸡皮鹤发的老公公、老婆婆找我谈话,我从不拒绝;天真烂漫的小弟弟、小妹妹与我通信对谈,我也同事摄受。是以,爱护我的信徒中,不乏耄耋之士;过去的童男童女长大以后,也都成了我的子弟兵将。

也正因为自感不足,对于各界人士,我都一律礼敬尊重。陈履安、吴伯雄、锺荣吉等政府首长来访,我真心相待;洪冬桂、潘维刚等民意代表访问,我也诚恳迎接;千家驹、高希均等经济学者与我晤面,大家天南地北,无话不说;潘孝锐、吴修齐等工商领袖来山茶叙,我们也畅谈数小时之久……。我虽然对于政治经济素来不感兴趣,但也在多次的接触来往当中,获得不少概念常识,拓展了我的思想空间。所以,无用正可以无所不用,这就好比都市里建满房屋的黄金地段,固然是价值非凡,其实,荒郊野外看似无用的不毛之地,正可以随心所欲创造一方佛国净土。我们不要怕自己无用,无用的人正可以用一颗虚怀若谷的心,纳受各种因缘。

无用之用不仅在于自我受用,最让我惊喜的,还是平日点滴的因缘,居然在无意中,对于我的佛教事业发挥了莫大的助益,因而促使广大的众生蒙受多利。过去种种不谈,就以这次筹募佛光大学建校基金而言,我本来只想用托钵方式兴学培才,然而消息一经发布,承各界人士厚爱,多方赐予建议,从义卖到义唱,大家不但提供种种募款方式,而且自告奋勇,前来协助。我自认不才,故也时时邀约各行专家开会研商,倾听意见。虽然从核准破土到如今,不过只有半年光景,一桩百年树人的教育事业,竟然意外地结合了各界的力量,可见尽管自己无用,但是能广结善缘,就可以共创大业。 (发布者: 欢迎投稿,网站:无量光佛教网讨论请进入:佛教论坛)

------分隔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