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天兵经常进城。天兵到城里找他的弟弟天将。天将是县文联的专业作家,也算露着不大不小的头脸。 天将烦天兵来,因为天兵每次来,都要炸开嗓门骂村。 天兵骂得最多的,是小驴腿。这小驴腿,腿细得跟驴杆,也贱看我,嘴里歪叼着烟,从不让我一颗。 天兵骂得一声高,一声低。天将只好撂下手中的事,弄点猪耳头花生米陪他喝听他骂。 吃饱了。喝足了。骂够了。天兵撂下杯子,从天将的手里接过五十或一百的票子,歪歪扭扭,去赶回村的班车。 到了村口,天已擦黑。天兵拢了拢步子,拿眼踅,若碰上个把人,他会拍着肚子叫,嘿,在城里老二家的,好家伙,灌了一斤好酒,整了六个大菜,看来晚饭算吃不下了。说着,还很响地打嗝。 若是一个人也碰不到,天兵回家便对屋里野吼。吼到屋外有人来劝,见天兵吹着胡子叫,她明知道我渴,连壶水都不烧,我中午在老二家灌了一斤酒,嘴里干着呢!村人就笑着出门,说,天兵又发酒疯了。 那天上午,天兵擂门的时候,天将正默在书房里跟一篇小说兜圈子,刚理好的思绪就这么被天兵粗鲁地擂断了。 天将从兜里摸出两张五元的纸票子递过去,说,哥,前街搭了开福利大奖的台子,人山人海地摸彩,你也去碰碰运气。 天兵就将票子窝在掌心,颠颠地走了。 天将回来,思绪又调整到那篇小说上。正沉迷着,擂门声又砰砰地炸开来,比先前的还响。 门开处,天兵的手里舞着个花纸片,叫,哥来运气啦,哥中彩啦,大彩电呀!天将愣愣地,接过彩票翻迭了半天。 没错,确实中了一台大彩电。一台二十五英寸的大彩电。 天将的心呼悠一动。天将说,哥,咱们去领奖。 挤到领奖台上,一个粉面红唇的礼仪小姐笑笑地迎上来,一只手热乎乎地挽住天兵的胳膊,另一只手将麦克风杵在天兵的嘴边:恭喜先生,说点感想好吗? 天兵说,他娘的小驴腿笑话我这辈子转不了运,我不信。 天将感到这话上不了桌面,赶紧推了一把天兵。 当两人将彩电搭下台来、抬上一辆三轮车时,天将忽然羞涩着脸,说,要不要先到我家。 天将想,村里没有有线电视站,最多收两三个台。这台彩电放在村里可惜了呢。我家那台十八英寸的就足够了。况且,这么多年来,天兵在我家里借走的远超过这台大彩电的钱了。再则,那摸彩票的钱可是我出的呀。 天兵却坚决地说,不啦,抬上抬下不方便。 到了车站。天将刚要去喊车,天兵却一把拉住了天将。天兵说,这台彩电,给哥挣了老大的脸面,前三庄后五村,谁看过这等排场的东西,就是村长和乡长也没见过。哥想包辆车把它风风光光运回去,让小驴腿他们开开眼界,自己打自己嘴巴。你城里熟人多,能不能帮我找辆车? 天将想说,算了吧,折腾啥呀。可话到齿尖又转了弯。 天将就拿着手机在一旁“嗯啊”了半天。 一会儿,一个朋友开了一辆工具车停在路边。这种车前面能载客,后面可装货。把彩电抬到斗子里,天将让天兵坐到前面来,天兵却说,我就站后面,挺好!天将说,天冷,当心着凉。天兵提高嗓门说,我心里热乎着呢,冷啥? 天兵站直身,双手搭在车头上,目视前方,仿佛一位凯旋的将军。 车子开动的一刹那,天将看到天兵的眼里有泪花点点…… 回到家里,天将瞧自己家里喜孜孜看了几年的彩电,心里憋屈。天将想,天兵会不会在村里炫耀几天后,把大彩电送回来。 天兵真的来了,却没有将彩电运回来。天兵是来买天线的。天兵的脸上漾着笑意。天兵说,这几天村里人天天围我家看彩电,对我也尊重多了,小驴腿也屁颠屁颠给我让烟了…… 可没几天,天兵又来了。一进门,就骂,他妈的,小驴腿家也摸了一台彩电,二十九英寸的。 天将心说,啥摸的,我亲见小驴腿从商场里搬的呢! 那边,天兵骂了半截,却止住。天兵瞅着客厅里的新彩电问,弟,多大的。 天将说,三十五英寸的。 天将又赘了一句,一不小心摸的。 末了,天将让天兵将那台旧彩电带回去处理一下。天兵真将那台旧彩电带回去了,不过留在自己家看了。处理的是刚摸的那台新彩电。 此后,天兵好长时日没来找天将。 闲下来的时候,天将也想,天兵会怎么花了那卖彩电的钱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