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中秋),接到母亲的电话,说大舅终于出院了,送回了老家,按照医生的嘱咐,休息调养,以观后续——这意味着大舅暂时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保住了一命,至于未来的健康和寿年,那就由他的造化了。作为姐姐,母亲松了口气,而作为外甥,我却感触良多——从20多天前听到大舅“胃穿孔”住院那时开始,联系起二十几年来大舅本人以及家族的命运逆转,感到似乎有一股呈下坡之势的力量在主导着这一切,但这一切只是果,无以躲避,当日种下,今日结果,有果就有因,那么,这一切的因是什么呢? 大舅曾经是我心目中了不得的“神枪手”,是村里猎队的骨干成员。所谓的“猎队”,就是一群喜欢上山打猎的男人自发形成的一个团队,个个都是神枪手,团队有明确的分工、严密协调,凡是上山,必是事先踩好了点,掌握了大东西(野猪、黄猄等)的踪迹,目标明确进行围捕,猎队成员除了“神枪手”们,还包括四五条彪悍、勇猛、灵敏的猎狗,出发和回家的场面都十分壮观。由于相隔不远,我们没少在外婆家吃到大舅分得的战利品。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是我们知道野猪喜欢偷食农民的稻谷杂粮,毁坏田地,因此小时候总以为山里猎人打野猪是“为民除害”,事实上也有过毗邻的福建省一些山村猪患严重,专门来请舅舅他们去驻山伏击野猪,每次完成任务,对方千恩万谢,还送过锦旗。十七八岁时,刚刚学会写文章投稿,我还写过一篇小散文《猎人庄》,大肆赞美大舅这些猎手们,记得后来还写过新闻稿子,报道他们“除害”的事迹,在我的文字里,大舅他们被塑造成一群有血性有担当的民间英雄(当年无知,认识局限,可谅否?后来有幸亲近佛法,闻听佛理,心中猛然醒悟,大舅和他的猎友们酿下了多深多重的杀生业障啊!因果不是什么人可以任意涂改的,大舅的命运本身,就是在一点点地印证着这一切)。 说身材相貌,年轻时代的大舅不算很差,除了口齿木纳一点,在农村里该是没什么好挑的,可奇怪的是,他的婚事一直成为大家所操心的难题。记得刚开放那阵子,外婆家拆了一座老屋,光卖木材,每个兄弟就分了五六千元(1980年代初),这不是小数目,对大舅来说,当是一笔不菲的“老婆本”。可是,尽管四处托人撒网,就是没有一根线牵成,如是折腾,千帆过尽,人就过了三十,婚姻依然无望。有钱的日子里,大舅手脚阔绰,善于享受,很快也把钱花光了,于是乎一蹶不振,破罐破摔,烟酒赌俱全。在一次单独上山打鸟的时候,竟然鬼使神差,猎枪忽然走火,枪管炸裂,一股火药铁砂反射回来,把自己的左眼烧剜而空!据说当时山上空无一人,大舅手捂鲜血奔涌的眼眶,连滚带爬哀嚎下山,这才得救——从此,这个曾经“骁勇善战”的猎人不得不放下了猎枪,带上了遮掩眼部“黑洞”的墨镜,从此成为县里的扶贫对象,由一个行政局的局长亲自结对扶贫,支持他发展养羊项目,可是,局长一片热心,鼎力扶持,大舅不冷不热,烂泥最终糊不上墙。此时的大舅酗酒成瘾,并且已经伴随严重的胃病,我们偶尔见到的他,总是一手抵着肚角,一手拿着烟的形象。 直至1995年,将近四十的大舅终于成了家——迎回来的舅妈是个程度相当的瘸子,一脸清秀,可惜双腿萎靡,得拖着一张条凳才能走路,婚后生了个儿子,而后逐渐条凳也帮不了了,干脆卧床。初时还可以自理个人卫生,后来病情加重,吃喝拉屎全在床头。前年,我们听到了大舅妈亡故的消息, 14岁的表弟,成了一个没娘的孩子。“劝君莫打枝头鸟,子在巢中盼母归”,表弟再也盼不回他的母亲了。 身体伤残,未老先衰,五十丧妻,大舅破败的人生再添沉重一击,残灯孤屋,风雨飘摇,儿子又不思学业,郎当度日,可谓是万念不振。此时的大舅完全没有了生活的斗志,领一点救济金,喝酒抽烟,赌“六合彩”,上山偷砍几根木材……在乡邻们、亲友们的心目中,成为一个“烂泥糊不上墙”、“恨铁不成钢”的典型。 20多天前,接家中电话,说大舅胃穿孔倒地,生命垂危,送县城急救,“估计这回性命难保”——那一刻,我心里咯噔一下,感到一阵巨大的惊慌和忐忑:难道这个“猎人舅舅”的报应来得那么迅疾、彻底吗?要是如此,我们谁又帮得了他?……也许,是上天念及16岁的表弟可怜,或大舅命中还有其它要受的果报,有意让他逃过此劫。经过二十多天的救治,终于脱险出院。 |